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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2 南塘可耕

  “駙馬居然親自過江!”

  船行北上第二天午后,沈哲子一行便與前來迎接的杜赫相遇。看到船隊中的沈哲子后,杜赫也是大感詫異,繼而便有些不滿的望向隨行的蕭元東:“此境眼下尚未平靖,元東你又不是不知,怎么不勸住駙馬?”

  蕭元東垂首不語,雖然眼下杜赫才是他的上級,但早年在沈哲子麾下((操cāo)cāo)練征戰,積威甚重,又怎么敢極力勸說阻止駙馬。

  沈哲子下了船,笑語道:“我又不是都中那些不知兵事的閑散子弟,偶爾過江一次不算什么大事。況且道暉你們在此鄉苦作深營,尚且都不辭勞,于(情qíng)于理,我該過來看一看你們。”

  杜赫聞言后不免有些語滯,才意識到在武事功勛方面,駙馬可是要遠勝于他。若有什么險地讓駙馬都裹足不前,那么他自然也更是白搭。

  其實雖然眼下豫州已經崩盤,江北無險可守,但也并不是隨時都有可能遭遇敵襲。尤其眼下羯奴內部并不平穩,也并沒有要在豫州大肆用兵的跡象,即便有些羯胡精騎也都集中在壽(春chūn)、合肥等重鎮,并沒有隔江大肆經營。

  但看到沈哲子到來,杜赫還是難免有些(情qíng)急,一方面江北確是不如江東平穩,如果駙馬在他這里出了什么事,他是難辭其咎。另一方面,他過江來也是半年有余,但是始終沒有什么大的建樹,這讓他在面對恩主時,便有一些尷尬和局促。

  “承蒙駙馬舉用,過江至今半載有余,無尺寸爭地之功,無二三陣斬之勛,實在慚愧!”

  杜赫上前下拜,不乏羞愧的說道。

  沈哲子上前攙扶起他,笑語道:“當年祖公過江也非頃刻便創建功業,況且江北糜爛非是朝夕,要把局面從頭收拾起來,自是困難。諸多掣肘,(欲yù)速則不達。道暉也無需自責,只要斗志不減,守住初心,總有威震華夏之時!”

  一邊說著,他一邊打量著杜赫。與在江東時相比,杜赫樣貌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臉色略顯黝黑精瘦,頜下短須如同猬刺,輕甲舊衣,望去已經像是一個從戎年久的老卒,整個人都顯得硬朗堅毅起來,可見這大半年來也是深受磨練。

  此次跟隨杜赫到來是兩百余名騎士,衣甲配刃雖然不甚齊整,但卻透出一股粗礫鐵血的氣息。他們的坐騎馬匹也并不統一,高矮毛色俱不相同,且毛色多有黯淡,可是神氣精旺,遠遠強于江東那些膘沉意懶的豢養之馬。

  “駙馬。”

  “阿郎!”

  一群人站在后方,看到沈哲子到來后,神態中也都滿是驚喜。這些人構成很復雜,既有原本的宿衛罪卒,也有豫州軍的降卒,但主體還是沈哲子早年間在曲阿練出來的家兵。客居(日rì)久,能在異鄉見到舊主公,這些人心(情qíng)愉悅可想而知。

  “諸位辛苦了!興廢乍起,不足慶功。丈夫功名馬上取,謹事杜將軍,來(日rì)大用,必有所得其時!”

  沈哲子大步行上前,視線在這些人(身shēn)上游弋一番,對他們的精神狀態很是滿意。他并不太在意杜赫建功多少,最主要的是要給他磨練出一批能夠堪用的士卒,而這些人則就是他(日rì)后馳騁于江北、爭雄中原的底盤。

  一行人禮答寒暄一番,然后便各任其事,或用牛車、或((操cāo)cāo)舟筏,將此行運來的各種輜重卸載下來,轉運回營。

  今次運來的物資頗多,糧有三萬余斛,鹽、布等消耗品也極多,還有一批弓刀甲箭等軍械。杜赫帶來的二百余人,加上沈哲子隨隊帶來的五百余人,仍然忙碌了幾個時辰,才將這些物資轉運完畢。

  看到如此的物資補助,杜赫一方面不乏欣喜,另一方面也實在有些羞愧。趁著士卒們各自忙碌的時候,他便引著沈哲子、郭誦等人先往營地而去,順便沿途介紹一下眼下周遭的形勢。

  “眼下涂中尚算平穩,小股侵擾是免不了的,但大的戰事倒也沒有。眼下我部主要還是駐留在南塘附近,開墾屯守,順便清掃了左近一些流竄的盜匪。雖然沒有什么大戰,但也薄有所獲,斬首近千,招降和俘虜的人丁也已經有了兩千余…”

  因為沒有什么大的動作,杜赫介紹起來難免就有些瑣碎。

  聽到杜赫的介紹,沈哲子對左近的形勢也有了一個具體的了解。

  涂中一線可以說是大江防守的第一道陣線,以合肥為中心,自西是廬江、邾城、江夏,往東則是巢湖、歷陽、涂中直至廣陵。如果這一條線被突破,那么除了一條大江以外,江東將再也無險可守。

  眼下的形勢就是,因為祖約的反叛和投敵,這一條線當中作為核心紐帶的合肥已經丟掉了。這么說倒也并不準確,因為自從戴淵北鎮合肥被召回而后被王敦殺掉以后,庾亮執政以來,合肥便一直不在朝廷的直接掌握之中,而是由附近的流民帥和塢壁主們聯合管理。

  杜赫如今所在的涂中,是庾亮早年曾經重點經營的地區,為的是防備當時(身shēn)在壽(春chūn)的祖約。可是隨著歷陽方面形勢的緊張,庾亮便放棄了在這一區域的布置,將兵力抽調回江東,守衛京畿。而涂中原本的據點,有的被南下的豫州軍破壞了,有的則被當地的流民所占據。

  杜赫過江之后,面對的就是這樣一個局面。活躍在左近的流民武裝組織,大大小小有十余支,有的已經安定盤踞下來修筑塢壁據點,有的則還在四處流竄形同盜匪。

  所以過江之后,還沒有來得及熟悉形勢,杜赫便已經開始用兵,對那些流民組織或剿或撫,一直忙碌到了今(春chūn),才將整個南塘區域給完全收回來。如今方圓百里之內,除了杜赫所部之外,便只剩下了三家塢壁主還算有著成編制的武裝力量。

  “故中書雖然對南塘早有經營,但其實說實話,收效甚微,我等到來時所見,仍是滿眼的荒蕪。”

  躍馬登上一座高崗,杜赫手中馬鞭指著前方一片葦塘灘涂說道。

  南塘并不是什么官定的稱謂,而是涂水中段流域一大片灘涂濕地的總稱。這里因為地近江東,舟馬難行,早年在曹魏與中朝和東吳對峙的時候,乃是兩國交戰的一個緩沖帶。因為對峙關系的緊張,所以早年并沒有大量民戶在這里開墾居住,而是作為一個圍繞合肥的官屯區域。

  后來西晉滅吳,將江東幾千戶遷居于此,但是因為時間太短,加上北地很快就陷入了動((蕩蕩)蕩)中,早年過江的許多人家便又紛紛逃回了江東。所以這一片區域仍然是開墾未足,地廣人稀,只是隨著中原大量人的南逃,其中一部分不能過江,不得不逗留于此。

  沈哲子順著杜赫所指方向望去,入眼處只看到叢生茂密的蘆葦,幾乎看不到土色。只是在這些蘆葦((蕩蕩)蕩)中偶或突兀的聳立著寥寥幾個土堡或者是木造的箭塔。

  只是這些建筑破損的嚴重,殘留的痕跡中還能看得出建造的手法有多拙劣,而且選址也都是亂七八糟,毫無道理可言,充滿了敷衍味道,似乎從一開始就完全沒有考慮過其實用(性性)。這讓沈哲子有種看到后世因為政策原因,而罔顧實際意義的那些爛尾工程的感覺。

  庾亮大力開發南塘的時候,沈哲子就在都中,深知庾亮一意孤行、力排眾議才促成此事,而且因此往江北投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寄望可謂不小。可是如今看來,這一樁布置除了加重了祖約的猜疑和離心之外,似乎并沒有什么太大的實際意義。

  如果庾亮眼下還活著,乃至于親自過江看上一眼,原本他寄予厚望、投入大量資源的防線被建設成這個樣子,不知他會作何感想。

  構想無論高明與否,如果不能考慮到實際的實施力度,都可以稱之為昏聵之政。庾亮未必就智淺,但他的問題是宦途太過得意,早早便獲得了大名,而且因為其外戚的緣故,幾乎沒有經歷過地方上的任事,便高居臺輔之位。看待問題或有高屋建瓴的眼光,但唯獨欠缺了腳踏實地的視角。

  一行人從葦塘中的小路上穿行了約莫大半個時辰,視野才漸漸開闊,遠處已經可以看到許多尚算簡陋的建筑,而在這些建筑周圍,便是大量已經被開墾出來的土地。

  “江東雖然有資用,但若完全仰仗后補,也不是長久之計。年初以來,除了必要的((操cāo)cāo)練、巡弋之外,我等也在大力墾荒。至今所墾已達五百余頃,雖然大多都是少產薄田,但一輪夏收之后,已經能夠滿足一部分耗用。如果沒有大的戰事發生,兩年之后,足堪自給。”

  講到這里,杜赫臉上不免露出了幾絲笑容。他在江北經營,雖然沒有什么大的成績,但在保持((操cāo)cāo)練和戰事的同時,還能有如此的屯墾成績,已經算是不錯了。

  “實在是辛苦道暉了。”

  因為深知運輸條件的不便利,沈哲子也更明白屯墾、就地解決物用的重要(性性)。五百余頃田,雖然只是粗耕,但也不能說是小數字,可以說是一個好的開始。

  過江經營,有利有弊,好處是因為沒有太多的掣肘,可以放開手腳去干。壞處則是在這個不設防之地,隨時都有可能有戰事發生,很難獲得一個長期穩定發展的機會。以耕養戰,說起來很輕松,但實行起來還是有太多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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