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亨聽得是不知所以。
北邊以傳來烽火,似有兵馬殺到近處。
李亨一身才智,都用在了陰謀算計,勾心斗角之上,對于軍略并不擅長,但北方之敵,要不就是回紇、葛邏祿,再不然就是突厥殘余,除此之外,別無他人。
是突厥殘余作祟,還是葛邏祿趁火打劫?
李亨琢磨著這個問題,甚至為此還生出了嫁禍裴旻的心思,將賊人的到來算在裴旻的身上,成為他勾結異族的鐵證。
要不然賊人早不來晚不來,偏生等到裴旻來的時候到來?
這不是沒有操作空間的。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要建立在,他們能夠取勝的情況下。
對此李亨頗有信心,在朔方一地,他安排了十數萬的兵馬護衛,就算有趁虛而入,兵馬也不會很多,他們足可應對。
本想借著意外的變故,順水推舟,卻得知對方跪在城外,向他們這里叩首跪拜。
“這是特殊的儀式?”李亨不記得草原民族有這么古怪的習俗。
“他們…他,他們…”劉奉廷說話都是結結巴巴的,好半天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他們是叩拜天可汗的。”
李亨眼睛一亮,天可汗不就是自己嘛?
天可汗是西北各族君長對太宗皇帝李世民的尊稱,意欲為天下共主的意思,但此稱謂隨著帝位的承傳,一代接著一代,唐高宗、武則天、唐中宗、唐睿宗、唐玄宗、唐肅宗、唐代宗皆有稱為天可汗的記載。
但事實除了太宗李世民、高宗李治、玄宗李隆基,其他皇帝都沒有這個資格。
不過名義上他們還是以天可汗自稱的。
李亨將自己視為唐王朝的正朔皇帝,自是繼承天可汗這一尊稱。
喜形于色。
李亨開懷笑道:“朕乃天下共主,天命所歸,受他族朝拜,理所應當。”
他還未徹底興奮起來,劉奉廷一盆冷水,已經往他頭上澆了過去。
“陛下,他們,他們拜得是秦王…”
笑容瞬間僵硬了…
“走!”李亨鐵青著臉,道:“去城樓看看!”
這朔方靈武自比不上巍峨雄偉的長安,不過一刻多鐘的時間,李亨這位“大唐天子”已經出現在了城樓之上。
看著城外密密麻麻跪伏的兵士,李亨有一種頭暈目眩之感。
這時他耳中聽得城樓下,一人高呼:“左羽林軍大將軍﹑金方道經略大使阿史那施,得知叛軍作亂,特來靈武覲見天朝純寶天可汗陛下。”
又一人不甘示弱的呼道:“奉義王、廳驍衛員外大將軍、瀚海大都督承宗,聽聞偉大的天朝純寶皇帝陛下在靈武,特來覲見…”
接二連三的,又有人高呼:“安西右威衛大將軍白莫苾,得知天朝妖邪作祟,特率兵來助,前來覲見…”
“安西左武衛大將軍尉遲勝,身在萬里之外,久慕天朝文化繁榮,得知天朝叛軍禍亂,率于闐之兵,為天朝,為純寶皇帝陛下效死…”
一個接著一個。
阿史那施是葛邏祿的可汗,承宗是回紇可汗,白莫苾、尉遲勝等人也是西域的龜茲王、于闐王,可這一刻,他們都將自己的這個身份拋下了,自稱唐王朝冊封他們的爵位,以唐朝臣子的身份覲見。
晃了晃,李亨身子都有些站不穩了。
到了此時此刻,他終于明白,裴旻倚仗的是什么?
這個世上除了裴旻,誰能一聲號令,讓一統北地的回紇汗王承宗,讓西北梟雄阿史那施,讓西域王族白莫苾、尉遲勝等,心甘情愿的跪伏在這靈武城下?
裴旻哪里是兩百人,這是裹挾了回紇、葛邏祿還有西域諸國的兵馬,一起向他施壓…
天可汗,到底誰才是天可汗?
“亂臣賊子,亂臣賊子!”
李亨搖著頭,囔囔自語,對左右厲聲道:“不可開門,絕對不可能開門,無論如何,城門都不能開。”
重要的事情要說三遍,李亨再三強調這點。
便在這時,城外突然想起一陣高呼:“臣裴旻求見陛下,勞煩城樓將士,速速開門!”
城門嘎吱嘎吱的開了…
李亨徹底傻眼了,“怎么回事?怎么會這樣?”
他失神的看著城樓下,卻見自己冊封的朔方大節度使,忠勇侯張元軌正領著千余兵馬跪伏在裴旻面前,在他身側的正是李林甫。
李林甫居然策反了他最信任的大將?
一切的一切,完全脫離了李亨的掌控。
無怪回紇、葛邏祿這些兵馬能夠輕易的逼近靈武,沒有朔方軍的配合,這些異族兵馬怎么可能輕而易舉的越過三受降城?
只是朔方軍怎么可能叛變,怎么可能?
李亨麾下有十萬兵馬,但是他最信任的就是朔方軍。
一方面朔方軍是邊兵,邊兵戰斗力強悍,遠勝于腐敗已久的中央禁軍。另一方面就是朔方軍是蕭關兵變的主力,張元軌更是襲殺吉溫,逼李琰退位殺死吉妃的主謀。
這兵變是何等大罪,李亨完全有理由相信張元軌跟自己是一條船上的。
他這么會背叛自己?
這一瞬間,李亨知道大勢已去。
朔方軍是他麾下真正的王牌,朔方軍一但叛變,面對裴旻他沒有任何反制的余地。
就憑腐敗的中央軍,這么可能是朔方軍,還有一群兇神惡煞的回紇、葛邏祿的對手?
“完了,一切都完了!”
裴旻看著面前的張元軌,知道大勢已定:個靈武,真正讓他忌憚的也只有朔方軍。
朔方軍上下皆是為國盡忠的勇士,裴旻也狠不下心來對他們痛下殺手,只是朔方軍發動兵變在前,與他們而言是一個過不了的坎。
李林甫最善于誅心,他沒有聯系朔方軍的任何人,直接找到了安思順,那個為吉溫用酷刑致殘的鎮邊英雄。
朔方軍發動兵變,皆因為安思順抱不平。
以安思順來治朔方軍,正是一手妙棋。
李林甫在靈武吃喝玩樂并非是沉迷享受,而是智珠在握。
看著跪伏在面前的張元軌,裴旻道:“某與安思順將軍有過幾面之緣,對于他受到的不公待遇,深表憤慨。我裴旻不做馬后炮之事,就如我殺牛仙童、王承恩一樣,若吉溫不為你們所殺,我回來之日,第一個殺的就是他。現在說什么都晚了,但我答應你們的事,決不食言。參與兵變的朔方軍將士,罰是不可避免的,但不傷一人性命。”
“謝郡王恩典!”張元軌感激涕零。
裴旻搖頭道:“要謝,謝你們的老上司…”
他說著,看了一眼周邊,輕聲道:“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