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為太過驚訝,白木由貴全然沒了平時的淡然氣質,目光癡魔般定在瞿哚哚手里的木盒上:“你,你好…”
瞿哚哚被他的表情嚇了一跳,跟沈曼歌對視一眼,有些遲疑地站了起來:“呃,你好。”
“抱歉,我沒有別的意思。”白木由貴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連忙道歉,非常誠懇地道:“我只是太驚訝了…請問,能不能借您的漆盒一觀?”
漆盒?
順著他的目光,瞿哚哚看向手中的口脂盒:“…這個?曼曼…”
沈曼歌抽出張紙擦了擦嘴唇,點點頭:“給他看吧。”
畢竟是客人,也不好直接拒絕了。
白木由貴小心翼翼地接過漆盒,細細地觀賞著。
風華絕代。
大美無言。
他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如此精美的蒔繪,竟然會出現在這樣一個小姑娘手里。
漆盒本身的雕琢極為簡約,一枝寒梅傲雪凌霜,風姿高雅,枝干蒼勁有力。
雪白的花瓣極為潤澤,漆料涂得不厚,隱約還能看到花瓣上的細細紋路,每朵花都不一樣,晶瑩剔透得像琥珀或玉石雕成。
當你看著它的時候,會從心里感受到它那種未訴諸于口卻已經寫在臉上心間的情緒。
仿佛拖著曳地長裙緩緩前行的女王,傲慢,矜傲,貴不可言。
極美。
但這又與他平時所見到的蒔繪完全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呢?
白木由貴放輕呼吸,仔仔細細地觀賞一番。
那花朵太過逼真,花瓣層層反復,很有點玉潔冰清的韻致。
他微微閉上眼睛細細地聞,仿佛真能聞到淡淡的、清冽的梅香。
對,這種不一樣,就在于這漆盒的真。
這梅花太過真實,像是琥珀將時光定格,這梅花給人的感覺,就像是有人將一支真正的梅花鑲嵌在了這漆盒上一樣。
欣賞完畢,白木由貴感慨萬千:“如此技藝,實在是巧奪天工,這種設計又極具美感,當真是匠心獨運…請問這是出自傀國哪位蒔繪大師的手筆?我竟然從未見過這般獨特的技藝。”
如果他沒看錯的話,這是鏤雕和透雕吧?
哪位蒔繪大師竟然掌握了這般技藝,他怎么都沒聽說過呢?
越看越是心喜,不等她們回復,又問道:“這是裝什么寶石的?或者是用來裝名貴手表的吧?我可以打開看看嗎?”
蒔繪大師?那是什么。
雖然沈曼歌不知道什么是蒔繪,但是他說的傀國蒔繪大師她還是聽懂了。
她想起昨天陸叔叔有說過今天會有傀國人來作客,略微打量一眼便明白了。
沈曼歌微微一笑,矜持而低調地指了指側邊一個小機關:“按下這里,盒子就能打開了…”
根據她的指點,白木由貴輕輕一按,果然盒子就打開了。
而沈曼歌還在繼續說著:“這個是子安…哦,也就是陸大師為我做的口脂盒,也就是說里面裝的是口紅。”
口紅?
口脂盒!
如此奢麗華貴的蒔繪漆盒…竟然用來裝口紅!
不,這不是重點。
重點在陸大師竟然也會蒔繪,而且遠勝他所見過的所有大師!
白木由貴完全呆住了,死死盯著漆盒里的口紅猶自不敢置信。
以為他不相信這是口紅,沈曼歌很自然地從他手上取過漆盒,動作優雅自然地對著鏡子補了下唇妝。
“看,這真的是口紅。”
她白玉般的臉蛋兒泛著天然的輕微的紅暈,薄唇輕抿,真正的艷若桃李。
是啊,這真的裝的是口紅。
如果能將這般精美的漆盒帶回國內,絕對能在蒔繪界掀起一陣巨浪。
它會被小心地請進博物館,放在華麗的展臺上,高傲地隔著玻璃蔑視著前來觀賞它的游人。
可是在華夏,這漆盒卻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口脂盒。
它真正地發揮了自己的用處,而不是只是拿來取悅視覺的玩物。
光是這種態度,就已經勝出他們許多。
白木由貴失魂落魄地最后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漆盒,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沒能說出來。
他第一次忘了禮儀,連道謝和道別都忘記了,身形僵硬地走了回去。
慢慢地走回去,與他同來的友人還在詳說。
“蒔繪是一種藝術,講究雕琢之功,裝飾細膩,傾向于對自然景色的描繪,山川、千鳥、藤、櫻等事物無不體現著我傀國特有的審美情趣。”他帶著一種崇敬而向往的神情,細細地與陸子安分享著他曾經見過的許多蒔繪作品。
陸子安很認真地傾聽著,并不打斷,偶爾會點點頭表示認同。
不要再說了…
白木由貴回想著剛才看到的那個漆盒,恨不能捂住友人的嘴。
可是他的教育不允許他做出如此失禮的事情,他只能慢慢地在旁邊坐了下來。
友人面帶微笑,言語間卻又帶著一分恰到好處的自豪,詳細地為陸子安解說著:“蒔繪將裝飾效果推到了華美的極致,較于普通漆藝更為絢麗斑斕,這也充分說明了國人骨子里對浪漫執念的極致追逐…”
可是,陸大師做的更好看…
之前的消息不是說,陸大師是個木雕大師?
為什么《月魄》是玉做的?
為什么他又會漆藝?還會蒔繪?
白木由貴整個人已經完全傻掉了,看著友人嘴一張一闔,心中又羞又慚愧。
如果陸大師露出一點點不屑或者嘲諷的表情,他興許還能好受點。
偏偏陸大師全程都非常從容,禮儀周到,仿佛聽得饒有興致。
這般氣度讓白木由貴感到深深的折服,更為自己之前的那點子不明顯的小心思而感到慚愧不已。
“這次送您的禮物,出自高岡千明大師之手,千明大師潛心鉆研蒔繪已經二十余年,技藝冠絕同輩,他的作品極富美感…”
實在聽不下去了。
再繼續下去,就不是吹捧,而是將千明大師也拖進來遭受自己人帶來的羞辱了。
白木由貴猛然站了起來:“陸大師,非常抱歉!”
他猛的一鞠躬,震驚了所有人。
連原本滔滔不絕的友人也停止了講述,像看傻子一樣看著他:發什么瘋呢?
“我們實在沒能研究出玉樓的榫卯結構的拼裝,所以這次來是特地來請教您的,請您幫忙指點一下!”白木由貴深深地彎著腰。
陸子安挑了挑眉,有些不解為什么他會突然插話。
不過這種訝異也只在心中轉了一瞬,隨即便淡然地點點頭:“可以的,玉樓帶來了嗎?”
“帶來了…”白木由貴沒去看友人瞪大的眼睛,徑直將木箱抱到了茶幾上。
木箱打開,輾轉幾個國度的《月魄》又重新回到了陸子安面前。
這一刻,陸子安忽然有了一種奇異的感受。
無怪乎許多大師將作品售往海外后,到了老年又都費盡心思想將其買回來。
因為這種失而復得的感動,實在太令人動容。
他輕輕觸摸著玉樓冰冷的樓閣,當初創作它的情景歷歷在目。
白木由貴默然將他的神情收入眼底,沒有催陸子安,而是認真地思索著。
也不過十來秒鐘,陸子安便已經回過了神來。
他接過白木由貴遞過來的紙,略微翻了翻,發現他們將每塊玉塊都標了記號,按照各種不同的方法排列,足足做了一本厚厚的說明。
只是…
列出了這么多種方法,卻沒一個行得通的。
陸子安只掃了一眼,就搖了搖頭:“方法弄錯了。”
“嗯?”白木由貴來了精神,無比信任地看著他:“請陸大師…賜教!”
身后跟著的眾人也跟著一鞠躬。
“不必如此,很簡單的。”陸子安在玉樓頂端輕輕一敲。
手指將樓閣頂尖的飛檐微微往里推進,然后兩手握緊兩邊的欄桿,輕輕分別往邊上一拉。
在眾人不敢置信的眼神里,所有玉塊極為溫順地在他掌心化為了繞指柔。
一塊一塊地拆卸下來,最難得的是,哪怕拆得中間凹了一大塊,玉樓依然堅挺。
他們想象中摔一地的場景并沒有發生,也沒有出現玉料斷裂的事情。
“斯過矣!”眾人驚呆。
陸子安拆得差不多了,以右手抵住玉樓,然后將其輕輕側倒。
當平放到桌面以后,他抽出中間的軸心,玉塊紛紛散落在桌面。
事實說明,只要軸心好好的,不管他們怎么拆也沒關系。
“這,我不明白…”白木由貴努力回想著剛才發生的那一幕,感覺像在做夢。
這么簡單的嗎?
身側的友人也連連點頭:“陸大師,能不能請您再來一次?我,我拍下來!”
陸子安淡淡掃了他一眼,彎了彎唇聲音輕而緩:“拍下來啊…”
沒拒絕,卻也沒答應,好像只是在思考。
眾人的心高高提起,隨著他手中無意識把玩著的一塊玉料而上下起伏。
白木由貴認真地思考一番,才慎重地道:“您放心,我們絕不外傳,您這種榫卯結構在我國也有申請專利,我們一定會嚴格遵守規則的。”
“這個…”
“拜托了!”所有人一鞠躬。
陸子安真是服了,他指了下旁邊的座位:“你們不必緊張,坐下來慢慢看吧。”
看在高大師的那堂門的份上,他還是愿意提供一下售后服務的。
只是,這玉樓結構挺簡單的啊,不明白他們為什么這般嚴陣以待。
要是他們知道后邊正在建一座更復雜,更實用、榫卯結構更嚴謹的樓閣,不知道他們會是什么表情。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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