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不過是移動了一點點,但這細微的差別他還是能夠分辨出來。
陸子安抬眼掃了易主持一眼,見他神色自然,便壓下了心底的疑惑。
大概是看出他的異常,應軒壓低聲音,小心翼翼地道:“師傅,怎么啦?”
剛好易主持已經說完開場白,將目光轉向了他們,陸子安便輕描淡寫地搖搖頭:“沒事。”
之前的粗坯已經做完了,所以今天他要開始精細雕刻。
陸子安挑了柄三角刀,輕輕擦拭了一下才道:“這是絲翎檀雕中的第五式,三角刀刀法,它的用法比較簡單,就是一個字,細。”
這是一柄倒V形的刻刀,他用來進行竹葉與竹枝的細節雕刻,用它來處理竹葉的褶皺紋理是非常適合的。
對于這樣的一幅作品,陸子安投入了全部心神,講完這句話后便沒再開口,非常專注地進行著雕琢。
用三角刀的時候,手法必須非常麻利,尤其手要穩,不能打顫,這樣的細節雕刻,一點點粗心也會導致極大的差異。
這是一件非常需要耐心的工作,尤其考驗刀功。
陸子安微微垂著眸子,非常仔細地將竹葉慢慢梳理齊整,根據自己原本的構思,讓它們糾結,交纏。
藤枝竹的特性在此時得到了完美的發揮,因為它本身就非常茂盛,所以雖然此時陸子安雕琢的竹葉極多,卻亂中有序,看上去繁復而不顯得凌亂。
正在他雕刻得非常投入的時候,一道人影慢慢走上臺來。
應軒聽到聲音,忍不住抬頭望去,看清的時候有些奇怪,這個人…
見到這人上了臺,原本仔細欣賞陸子安雕刻的易主持僵了一下,卻還是很快就笑了起來:“原來是風先生,來,請坐。”
因為陸子安正在雕刻,為了不影響他,所以他準備過后再詳細介紹。
但是風無羲卻搖搖頭,慢慢走到了應軒身邊:“不用,我只是來看看他是如何雕刻的。”
他身材高挑修長,穿著一身名牌西裝,款式休閑而又不失優雅,往臺上一站,頓時像是一個現代人走進了拍古裝戲的現場一般,哪怕長相還不錯,依然各種違和。
不僅臺下觀眾們有點茫然,連易主持都懵住了,而直播間更是瞬間炸了。
幾個意思啊?我看過上次省級比賽的直播,這不是那個跟大師并列第一的風無羲嗎?
就是啊,直播看不爽,還跑現場了?
感覺主持也傻了,這不會是節目組給的“驚喜”吧?
應軒皺了皺眉頭,心里不大愿意這人湊得這么近看他師傅雕刻,但是這是在現場直播,他要是反應太激烈會影響師傅的形象吧…
“斜刀。”陸子安頭也沒抬,一邊用三角刀對竹枝進行最后的梳理,一邊低聲道。
“哦,好的。”應軒連忙伸手,結果還沒碰到斜刀,就已經有人拿起斜刀遞給了陸子安。
應軒怔怔抬頭,看進了風無羲微笑著的眼神里。
風無羲還朝他點了點頭示好,像他們這樣的學徒,平時基本是隱形的,能像風無羲這樣正視是很難得的,然而應軒一點都不感動,他一點也不想笑。
再老實的人,也有他的禁區,像應軒這樣的,更是非常認死理的。
陸子安的工具箱,是沈曼歌非常慎重地交到他手里的,直言陸子安不喜歡別人碰他的工具箱,而她也有事要離開,所以才把這么重要的任務交給他。
他真是非常上心,恨不得上廁所都抱著箱子,一有空就各種擦拭刻刀,無比細致專心。
而這個風無羲是哪鉆出來的?他憑什么拿他師傅的刻刀!
他簡直要氣炸了!
不行,他得想個法子,給這人一個下馬威才行。
陸子安對他倆之間的激流暗涌毫無所覺,他甚至都沒發現風無羲來了,放下三角刀拿過斜刀,慢慢地對毛邊進行著清理。
做完這最后的步驟,這塊裙板便算完成了,他沒有急著打磨,而是直接將這塊裙板推到一側:“下一塊。”
在眾目睽睽之下,風無羲神色自然地站起身來,竟是一副非常謙虛的神態,伸出手…
然后,旁邊伸出一雙手,仿佛天生蠻力,竟然一個人直接抱起了裙板,在他眼皮子底下把裙板給抱走了。
風無羲微微睜大眼睛,看著應軒神色自然地抱著裙板,像一只驕傲的小公雞似的從他面前走過,然后慢慢地放到了陸子安面前。
要知道,這可是紅椿木,雖然不大,但還是有點份量的,他竟然一個人…
難怪他會被陸子安收為徒弟,他就說嘛,沒點本事,陸子安怎么可能會收。
應軒挺胸抬頭地回到了座位上,雖然強行忍住,但唇角還是忍不住有些微微上揚。
他表現得外人雖然看來不甚明顯,但是風無羲還是接受到了他的意思,后面果然不再伸手了。
忽然覺得小軒軒好好玩,蠢萌蠢萌的。
因為今天只有細節雕琢,而且又有了新的刻刀,所以陸子安的速度加快了很多。
離節目結束還有半個小時的時間,四塊裙板都已經雕琢完畢。
在陸子安返回去打磨第一塊的時候,易主持跟打了雞血似的,一下就激動起來:“觀眾朋友們!我們陸大師已經將四塊裙板全部雕琢完畢!大家請看,這細致的雕工!這竹葉,這枝條,簡直栩栩如生!”
在他的示意下,應軒幫忙扶起最后一塊裙板。
這塊裙板上面的藤枝竹雕琢得極為逼真,整幅畫面微微傾斜,仿佛竹枝在微風中搖曳生姿。
最令人驚嘆的是,仔細看的時候,這一團團交纏在一起的竹葉,竟隱約形成了一個個字。
易主持半彎著腰細細觀賞,慢慢地念道:“多少…樓臺…煙雨中…”
是的,這些精細的竹葉看似零亂的排序,其實是一個個字,順著竹枝的紋理走向,最終竟形成了一句詩。
旁邊一直沉默不語的風無羲也是滿目驚嘆,但是看著這雕刻出的竹枝,卻還是皺著眉頭道:“詩是好詩,雕工也很細致,但是這竹枝卻不該是嫩竹。”
“嗯?”易主持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風無羲鎮定地微笑,用十分清晰的聲音平靜地道:“我說,《江南春》這樣的詩,適合用在比較老的竹枝上,更符合意境。歲老根彌壯,陽驕葉更陰,正是說的這一點。”
原本還一本正經看著臺上的鄒凱忽然哧地一聲笑了,手都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