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不是眼睜睜看著我進宮的,我也知道你為了攔住我進宮連續三天三夜不睡,從北大營趕過來,途中還受了傷,可到了宮門口,還是遲了一步。”
聶瑤收回看著他的目光,聲音不再那么歇斯底里。
“我當時在宮里,最盼著的就是中秋和過年時的家宴,你知道為什么嗎?不是為了見到皇上,而是為了能遠遠看你一眼。我在宮中從未承寵,家族又被皇帝忌憚,就這樣還沒丟命,我知道有一半是因為你的庇佑。六哥,你的好,我都記得…”
聶瑤越說聲音越輕,漸漸地那聲音好像漂浮在觸不可及的云彩上,讓人屏息忍著不敢吹上一口氣。
那些往昔的記憶從她口中說出來,他注視著她的表情,從她的表情中就明白她有多么珍視。
剛剛被狠狠打的那一巴掌好像頃刻被這些飄在心尖上的話語治愈了。
“是,我承認我喜歡你,甚至是愛你,雖然成了皇帝的妃子,還是對你念念不忘。就算知道你為了我做了那么多,在皇帝在世的時候,我從來不敢與你說上一句話,哪怕是只言片語也不敢給你留。因為我知道皇帝不但忌憚我家,他同樣疑心你。”
“老皇帝熬不下去了,你知道我的痛苦和野心,一心在暗中祝我奪位。沒有你,大燕那個置頂的位子也輪不到我一個女人來做,縱使我心狠手辣、心機深沉,那些老臣也不會服我一個女人。”
“終有一日我登頂了。可以主宰眾生,我做什么都不敢有人反對,我的身邊圍繞著的都是賢人能臣。我以為我等了這么多年,我們終于能在一起了,可是你呢!我的六哥,當時你去了哪里!我要和你攜手走上祭天神壇的時候你在哪里!”
“你知道祭天儀式開始的時候,神官唱念聲響起時,眾臣跪拜聲響起時,只有我一個人孤零零的走上高臺,變成孤家寡人面對這個孤獨高位的時候,我是什么心情嗎?”
“祭臺真是高啊!我提著裙擺足足走了一刻多鐘,冷風灌在臉上,心比臉更冷,因為我知道我的六哥終于離開我了,可能我們這一輩子都不會再相見…”
聶瑤說著說著那盤旋在眼眶中的淚水就再也忍不住,順著臉頰流淌到嘴角,而后從下巴上滴落。
她沒有低泣,只微微養著一張素顏,任由淚水滑落。
聶瑤在心中嗤笑,沒想到這么多年下來了,她居然還會哭,還能真心哭出來。
真是奇跡啊!
早在秦漠離開后,她就忘了哭的感覺。
之所以會哭,是因為知道會有人心疼。
如果心疼你的那個人不在了,那哭還有什么意義?
所以她一直是臣子們心中那個冷厲的女皇。
很少笑也不會哭的女皇。
一開始陸澤誠還因為聶瑤的話,好似一顆心被裹了一層蜜糖。
可是她說著說著,他的心擰地越來越緊,到最后好像被鐵砂掌蹂躪了一樣,酸澀難當。
他的手微微發抖,眼神也越來越愧疚。
當看到她眼淚流下來的那一刻,他再也忍不住,一把將面前的女孩摟進了懷里。
她原來承擔了那么多痛苦,原來經歷了那么多的煎熬,她的絕望和無措,他居然通通都沒有注意到。
他想把世界上最好的東西都給她,想讓她每天都帶著笑顏,她的目標就是他的目標,他的野心就是他的野心。
他以為他是她最強大的后盾,可沒想到到了最后傷害她最深的人卻也是他。
他擁著她,仿佛擁抱著全世界。
陸澤誠輕撫著聶瑤柔軟的長發。
讓她把臉龐埋在她的頸窩里,她的淚水觸到他頸側的肌膚上,仿若烙鐵,一下下燙在他的心口。
陸澤誠深吸了口氣,忍住眼中淚意,他沙啞的開口。
“阿瑤,我那個時候突然離開是因為我覺得我配不上你,你是大燕的女皇,高高在上,高貴清絕,你可以治理好大燕河山。而我,拋卻了大燕六皇子的身份,只不過是一個殘疾的瘸子而已。”
他的腿是那一年聶瑤進宮,他著急趕回來,只帶了一個親衛,在半路上被太子的人暗算摔殘的。
他因為急著進宮阻攔聶瑤,所以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機,后來治好了卻也留了殘疾,右腿瘸了。
在大燕做官都要看長相,更不用說堂堂皇子。
早年冠絕京城的六皇子一瞬間成了街頭巷尾的笑柄。
不過,后來也正是他腿殘,太子知道他不可能爭奪皇位才疏忽了他。
陸澤誠下巴撐在她的頭頂上,大掌在她的后背上輕輕拍撫摩挲著。
“我離開是因為不想看著你走上祭臺的時候,還要攙扶著一個瘸腿的我,神圣的祭臺不應該被我這樣殘疾的人玷污,我更不想你被百官議論,成為他們茶余飯后的談資。”
所以他在她的御攆被抬向祭臺的時候,帶著親衛和自己五百私兵離開京城,他牽馬站在京城郊外的十里亭,抬頭看著遠處新皇祭天的旌旗,在心中默默祝福她。
他忍著心中的不舍跨馬離開去往邊境,去給她守住這江山的一角。
聶瑤埋頭在他懷里,情緒大起大落讓她有些疲憊,他要抱著她,她沒有拒絕,甚至是肆意放縱自己享受著這一刻溫暖。
可聽到他這樣的解釋,她原來微微平緩的情緒再一次爆發。
她不管不顧,甚至都掙到了昨晚受傷的腿她也顧不得。
她雙手抵在陸澤誠胸前,一把將他推開。
陸澤誠溫暖的懷抱一瞬間空空蕩蕩,沒有了他熟悉的味道。
聶瑤指著他就怒道:“秦漠,我沒想到你原來是一個這么自卑的人。你的矜貴、你的高傲、你的睿智都到哪里去了!都被狗吃了嗎?”
“一個瘸腿就把你打死,你的臉面到底是有多重要!為了你那該死的不值一提的破瘸腿,居然連我都不要了,秦漠,你不配做我六哥,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陸澤誠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