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之后。
清暉畫樓里那種緊張的氣氛活絡了不少。所有的作品都送去了云宮,當中自然包括了鐘岳所作之畫,不過畫齋里的畫師都很好奇,鐘岳雖然說得頭頭是道,但是真的畫技如何,還是值得懷疑的。
文華亭之中的熱鬧漸漸淡下去,通廳的畫師授課,又活躍起來。有那些系統的授課,自然來文華亭請教的人也就少了,畢竟在這里排隊,是很浪費時間的,而且鐘岳這個咨詢費,問一個尚還能接受,也經不起每天都咨詢。
“先生,今天收入七十五兩銀子。”
鐘岳喝了口茶,說道:“債還清了吧?”
“不僅還清了,還多了三十兩銀子。”
“三十兩,你和張萱拿去買糖吃吧。”
周:“…”
這三十兩,要是都拿去買糖吃,牙都要爛掉了,當然他自然明白鐘岳的意思,也不拒絕,因為他和張萱早就在心里把這位年紀不大的先生當成了再造恩人了。
“你和張萱,可以嘗試著去教坊司應聘畫師去了。”
周一愣,看了眼鐘岳,說道:“學生還有很多問題和技法上的不解,要向先生請教。”
“畫道永無止境,問題哪有請教得完的時候,就連我自己都是一堆問題,我們能做的就是在不斷提出問題和解決問題之中,收獲到畫道的感悟和自我的提升。我想,我教授的這些畫技,你若都能學會,也算是小有所成了。”
“您要離開了?”
鐘岳輕笑道:“你覺得我在十三橋有什么值得留下來的理由嗎?”
周眼神一黯,“也是,像先生這樣的才資,就算是入道庭都不為過,只不過道庭當代圣人乃是書道領袖,對于畫道青才少有青眼相加的時候。”
“這些你怎么知道?”
周眼神一黯,說道:“家中耗盡家財,助長兄凝墨入道,在道庭選拔之中,因為畫道額數甚少,沒有入道庭的機會。”
“你既然這樣,你因為什么要學畫?”
“他含恨而終,我要為他而畫,哪怕在清暉做個小畫童。”
鐘岳閉目,春風拂面,他靠在文華亭的倚欄上,說道:“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他并不需要你這么做呢?或者換個問法,你自己想這樣嗎?”
周沉默不語。
鐘岳瞥了眼這個歷史上繼張僧繇、曹仲達、吳道子之后,又一崛起的人物畫鼻祖,現在的周,還太年輕。
“記得我初學書畫的時候,也是和你一樣,我是為了我的父親而學,但是仲朗,你要明白,踏上畫道,目的越純粹,越接近自己的內心,那樣才會走得更加遠。你不能一輩子活在你哥哥的陰影里,明白?在這一點上,張萱就比你純粹許多。”
“學生,受教了。”
鐘岳以前從來沒想過,自己這么年輕會收徒弟,不過冥冥之中的不期而遇,往往更講緣分,比如小顏胖、比如楊玉環還有張萱周,如果將來大乾的書道、畫壇,這些龍虎人物皆出鐘氏門下,那該是如何一番趣意呢?
“先生!新上市的青團…”張萱手托棕櫚葉,一副興沖沖的樣子,從通廳跑出來,一路大喊大叫,如果放在一個半月前,估計準是要被逐出清暉,但是現在,姚大家已經沒響動,鐘岳在清暉的威望日益陡增,老芙姨也只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想用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去打擾姚凝脂的閉關清修。
鐘岳看到跑過來的張萱,輕笑道:“看吧,你就從來不會這么無憂無慮地跑過來。”
張萱走近,看到周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說道:“阿,怎么了?先生又批評你了?”
周搖了搖頭。
鐘岳看著張萱手里的青團,將話題轉移開來,說道:“你倆都坐著吧,待會兒云宮會傳圣意,這畫齋里準會有人跑出來,咱們繼續昨天的功課看美女。”
“先生,為什么你總要我們看美女啊?”
“啊?你不喜歡嗎?”
“喜歡喜歡。”
鐘岳笑道:“喜歡,那需要理由解釋為什么嗎?”
“貌似不需要。”
鐘岳看著棕櫚葉里面的青團,上面裹著淡黃色的松花粉,問道:“這里面都是什么餡兒的?”
“哦,這幾個是豆沙的,這幾個是豬油芝麻的,這幾個是紅糖的。”
“嗯,你們都吃,我們一起賞花賞景賞美女。”
在中州,盧龍劍圣和道圣鐘紹京,便是這個州域內的至強者。云宮雖然無圣人,但是對于女人,要求往往會被放寬一些。法書境巔峰,已經半步入圣的云旎,在劍圣和道圣二人的認可下,也被封為女圣,畢竟在大乾,女子入圣的個例太少。
除了當年書圣的女師衛鑠以及再往上追溯的蔡神人之女蔡文姬。
當然,將云宮拉入到圣人門庭,也是有必要的原因的。雖然兩位入圣的圣人不會親自動手,但是門庭之間,難免因為某些事端相互摩擦生亂,有這樣一方勢力夾在中間作為緩沖,如此三足鼎立,又不構成威脅,這才是二位圣人的想法。
所以在中州,這幾十年來一直以這樣來回掣肘的方式共生著。當然不管道庭、劍閣還是云宮,在普通人眼里,這些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哪怕就是加入云宮,都是祖上積德的好事情了。
所以云旎的傳令,也被冠以圣意之名。
一聲清亮的鳳鳴從空中響起。
鐘岳抬頭,看到那墨韻凝成的彩鳳,不覺一驚,此等手筆,比當初張家大總管那一手更驚艷卓絕!
“傳宮主圣意”
話音拖得很長,在畫齋之中默坐的姑娘們,此刻仿佛接受著審判一般。
鐘岳吃著青團,這是一個豆沙餡的。
“我們走得近一些,待會兒記得捕捉小姐姐們那種緊張興奮又有些百感交集的神態。這些神情,平日你們刻意看著她們是難以捕捉到的,這個時候趁熱,趕緊拿出小本本,記下來。都是考點,記住了。”
三人無所顧忌地走出文華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