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這杜純臣供述,他與隨行七人數(日rì)前剛離開龍安、松潘府,那里有幾家土司的生意要做。而他們之所以南下到達潼川州境內,則是為了去云南,然而目前李自成大肆肆虐,成都府境內兵禍不絕,萬難通行,杜純臣與伙伴權衡后還是決定轉入潼川州,找了向導,抄小道繞去嘉定府。
“你要去云南,那里還有買賣要做?”趙當世隨口問道。
一番“慷慨激昂”的陳詞后,杜純臣紅光滿面。他與海盜、山匪打慣了交道,其實現在對于趙當世已經沒有一開始那般恐慌,甚至心底下還盤算起了是不是能在趙當世這里也撈一把生意。既有這個心思,趙當世發問,他便應聲回答:“將軍所料不差,云南有個大主顧,必須得去。”
“大主顧?你說說看。”杜純臣的突然出現,其實令趙當世先驚訝,后驚喜。驚訝自不必說,驚喜則是他似乎嗅到一絲極為(誘yòu)人的氣息。說簡單點,便是趙當世認為,或許可以利用杜純臣,與廣東、福建的一些海商搭上線。
如果僅僅把目光局限在趙營當前的處境,這杜純臣對于趙當世而言半點價值也沒有。只是,無論形勢危及到什么狀況,趙當世都會不斷提醒自己——一定得把目光放長遠!
帶兵有如博弈,但凡博弈,庸才走一步想一步,高手走一步想三步乃至于更多。能將趙營經營成現在這種規模,踩過無數坑的趙當世之心智已經遠非當初初出茅廬時可比。雖說他也不知道眼前的難關何時才能跨過,可這并不影響他越過這個難關,把趙營往更為長遠的方向考慮。
趙當世在與昌則玉、覃奇功等人深談過很多次,大概給趙營的發展搭建了粗略的框架。他現在越來越覺得,做事要有藍圖,縱然內中會有許多不完善的地方,可藍圖的指導(性性)作用不容小覷,大方向把握好,小地方的錯謬可以慢慢修正,沒有大方向,就如同對著空氣打拳,縱使使勁渾(身shēn)解數,到頭來都是吃力討不著好的無用之舉。全軍陷入無頭蒼蠅般的境遇,下場就只有走向滅亡一途。
現階段趙營的目標很明確——出四川去湖廣。但之后是什么?目前僅僅趙當世、昌則玉等寥寥幾名軍中高層有模糊的概念,大致可以歸結為兩個字“發展”。如何“發展”?是繼續和眼下這樣四處流動,裹挾式野蠻生長,還是說找塊地皮,細心經營?更進一步的細節在形勢不明朗的(情qíng)況下誰也不敢妄下定論,但趙當世必須得確保,當完成第一個目標,開始著手第二個目標時,滿足第二個目標的所有條件,都必須拿得出手,必須早做準備。世事難料,機會稍縱即逝,趙當世可不想因為自(身shēn)的短視,未做好準備,而與可能的好機會失之交臂。
回到現下,一言以蔽之,趙當世感覺這杜純臣也許會是(日rì)后用得上的資源,故而倘若可以,最好現在就開始布線。
為商者,誠信很重要,特別是杜純臣曾經鄭重其事,對自己的所有客人都保證不會向外界泄露他們的半點信息。只是形勢比人強,年輕的杜純臣能在官、商、匪三者之間游刃有余,靠的就是八面玲瓏、隨機應變。他快速在心中權衡了利弊,張口回答趙當世的問話:“那大主顧說來將軍或許聽說過,云南石屏州土副總龍在田。”
“龍在田?”趙當世愣了一下,似乎有點印象,但一下子記不清晰。
杜純臣見他不知,說道:“這龍副總為彝人,先為保正,天啟年間破安效良、張世臣,因功相繼受職土守備、坐營都司。前幾年在中原有功,被拔擢為了副總兵…”為了不引起趙當世的反感,他把龍在田前幾年剿賊獲功的是輕描淡寫帶了過去。
韓袞在旁插話道:“你對這些很了解啊。”
杜純臣忙諂笑道:“走南闖北多了,自然能多聽些風聲。此外這龍副總是大客,與他交涉,事前總得做些準備不是?”
韓袞微微一笑:“心思倒細,無怪能做出些成績。”
杜純臣又道:“這龍副總幾個月前才回到云南休整,聽說近段時間受新任熊總督的召喚,又要出師。他人手招夠,想來小人這里購買些物什。”
“什么物什?”趙當世冷眼看他。
杜純臣被他看得有些害怕,不敢隱瞞:“聽說鳥銃的需求較大,火炮倒是沒有…是大宗生意,小人怕手下人誤事,這次特地過來準備與他敲定內容。”
韓袞冷笑道:“這倒不錯,把鳥銃好好賣些給他,結結實實來打我們。”綜合前段時間得到的消息,杜純臣前言“熊總督”當屬新任六省總督熊文燦。熊文燦將與洪承疇等人配合,重點“照顧”湖廣、中原等地,與趙營接下來的目的地“不謀而合”,所以韓袞才出言諷刺。
杜純臣敏感,立馬說道:“不,不,誤會,大大的誤會,我看那龍在田誠意不足,這次去,準保成不了單。”
趙當世這時候道:“我不管你將和誰做買賣,我且問你一句,如若我營想要些銃炮火藥,你可愿賣?”
杜純臣一聽此話,心神一((蕩蕩)蕩),裝模作樣想了半晌道:“自然可以,然而…”
“然而什么?”
“然而小人只是個中間人,自己并不經營銃炮。東南海面的規矩,都是錢到貨到…”
杜純臣話還沒說完,韓袞起聲打斷他:“慢著,聽你意思,還怕咱們賒賬不成?”語氣甚沖,故意含些威脅用來施加壓力。
杜純臣硬著頭皮道:“這是實(情qíng),也是行規。小人只是中介,其余供貨、轉運甚至清關等等都有專人需要打點,其中流程極為繁復。如果幾位將軍以為對小人說句話就行,那,那便錯了…”他本來想說“那便太天真了”,可話到嘴邊,想起保命要緊,還是趕忙改口,即便如此,看著趙當世與韓袞二人神色,皆露出不悅。
“那得如何((操cāo)cāo)作?”趙當世有耐心,繼續問道。
杜純臣到底是見過些世面,事到如今,心慌意亂下表面還是能堅持從容不迫,他朗聲道:“如果將軍真有意向,可派專人去廣東打點經營。小人愿意從中牽線搭橋,提供便利。此外,本金少不了。那邊做生意,沒些定錢,寸步難移。”說到熟悉的業務范圍,杜純臣的信心回漲不少,口齒流利意思清晰,果真當得起他之前的述說。
趙當世點點頭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杜純臣似乎是收到些鼓舞,接著說道:“若是將軍需要,小人還能提供另一項便利。”
“說。”
“小人在東南還有些臉面在,如果將軍價錢給的到位,憑小人的三寸不爛之舌,當能說服些番人、夷人過來。”杜純臣看了眼趙當世,見他沒什么異色,續道,“東南炮銃制式甚雜,來源廣泛,有些炮銃,實難上手。那些番人夷人詩書禮教遠遜我天朝上國,對于炮銃這些奇技(淫吟)巧卻是拿手異常。有他們指導,想必能更好運用炮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