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浩東的設想里,在向海州市委推薦市兩套班子成員的時候,推薦的標準由四個部分組成,一是民意調查,二是民主測評,三是老干部們的意見,四是他個人的主觀意見。
而四個部分的比重是這樣的,前三個部分各占百分之三十,他的個人意見占百分之十。
夏富麟搖了搖頭,毫不客氣地批評了徐浩東,“果然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太善良、太幼稚、太危險。”
徐浩東哦了一聲,“老夫子,請解釋,不要搞危言聳聽。”
夏富麟又搖了搖頭,“我不說了,我的意思你是懂的,總而言之,你是一把手,主抓人事權必須當仁不讓。新的市兩套班子要是不由你掌控,你是無法推行你的主政思路的,這算是我在離職前對你的忠告吧。”
夏富麟真的起身走了。
“老家伙。”望著夏富麟的背影,徐浩東笑了。
徐浩東當然不會太善良、太幼稚,他是個理想主義者,他的理想里確實有一個公開公平公正的官場。但是,他得把表面文章做足,明明知道民意調查、民主測評、老干部們的意見,其中相當一部分是無用功,是形式主義,他也要搞得轟轟烈烈。
調整市兩套領導班子,并不是徐浩東最擔心的工作,處級副處長干部的管轄權屬于上級市委和組織部門,他主導不了,他只能去影響,盡量去爭取,他有太多的無奈。
徐浩東真正擔心的是“清非工作”,雖然師出有名,雖然只針對十八大以后以非正常渠道進入黨政機關的人,但畢竟有一千多人,而且大多與市領導們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一旦鬧起來,肯定不是小事。
這個擔心很快變成了現實。
那天早上,徐浩東照常開著桑塔納轎車上班,剛到市行政中心大樓前的廣場邊上,就看見廣場一角聚集著幾百號人,全部席地而坐,不吵不鬧,無聲無息。
靜坐示威,徐浩東判斷,一定是那些“清非工作”的清理對象。
警察已經趕到,并且設置了隔離帶,將靜坐者和圍觀者很好地分隔開來。
徐浩東本應是開車通過廣場,再經大門邊上的地下入口進入地下停車場,但被警察攔住了去路。
兩個警察當然認識市委書記,敬禮之后,一個警察打開對講機,急忙報告起來。
不一會,幾個警察跑了過來,徐浩東認得兩個,一個是市公安局新任副局長齊可軍,一個是中城派出所所長張平。
齊可軍讓張平匯報,張平道:“徐書記,這些人是半個小時以前陸續趕到這里靜坐的,我們接到報告,是在十七分鐘之前。初步了解了一下,這些人都是這次清非的對象,一部分是公務員,一部分來自事業單位。齊副局長趕到后,我們共同請示了楊凌局長,楊凌局長命令我們,只維持秩序,暫時不予清場。”
徐浩東點了點頭,微笑道:“你們楊局長是對的,人家只是坐在那里,既不吵又不鬧,也沒影響交通嘛。再說了,這是人民的廣場,他們也是人民,有權利坐在那里嘛。”
齊可軍小聲道:“徐書記,就是那邊有一群記者,吵吵著要進入廣場采訪,我們不知道怎么辦,但暫時將他們隔離在外面。”
想了想,徐浩東問道:“可軍同志,你們市局的發言人定了沒有?”
齊可軍道:“還沒有,按慣例應該是周正安政委。”
徐浩東笑看著齊可軍,“請你客串一下如何?”
齊可軍也是笑著立正,“請徐書記指示。”
徐浩東湊在齊可軍耳邊,小聲吩咐起來,齊可軍是頻頻地點頭。
吩咐完畢,徐浩東招招手,讓齊可軍和張平坐進了他的車里,齊可軍在副駕座,張平坐到了后排。
齊可軍四十不到,精明強干,張平三十出頭,年輕有為,都是這次市公安系統大動蕩中的安然無恙者。張平原來是副所長,原所長伍寶國上調以后,他才冒尖上升,追根溯源,還是因為徐浩東提撥了伍寶國。齊可軍以前當了兩年半的刑偵大隊大隊長,他是原常務副局長姜海濤的徒弟,雖說師徒二人關系破裂,但這次能被提撥為副局長,他內心是非常感激徐浩東的。
“張平同志,聯合復查組駐在你們中城派出所,你還兼任著聯合復查組的成員,你忙得過來嗎?”
張平知道徐浩東的意思,回答道:“徐書記,根據你的指示,我們現在只做些保衛工作和后勤工作,盡量不接觸和少接觸聯合復查組的調查工作,所以,我們還忙得過來。”
點了點頭,徐浩東又笑著問齊可軍,“可軍同志,你原來是搞刑偵的,雖說現在當了副局長,但卻讓你管治安和交巡警,你不會有什么情緒吧?”
齊可軍道:“請徐書記放心,我沒什么情緒,再說按照市委的指示,市公安系統中層干部全面輪崗,我現在分管治安和交巡警,正好也是輪崗呢。”
這時,又過來幾個警察,大家紛紛與徐浩東打招呼。
徐浩東與警察們一一握手后,笑著問道:“同志們,我想請教一下,你們進入公安系統工作,是通過正常渠道進入的,還是通過非正常渠道進入的?”
警察們都笑了。
一個年輕警察說道:“徐書記,我們都是通過正常渠道考進來的。”
另一個警察說道:“徐書記,以前是有一些開后門進來的,但通過這次整頓,那些人都被統統辭退了。”
徐浩東指了指廣場那邊,笑著說道:“同志們,廣場上那些靜坐的人,都是所謂的國家公職人員,以及一些事業單位的吃財政飯的工作人員。但是,他們有一個共同的致命的缺陷,他們不是堂堂正正地進來的,是犧牲了別人的機會進來的,嚴重地說他們是通過非法手段進來的。我想問問,你們會同意嗎?”
警察們異口同聲道:“不同意。”
徐浩東再次問道:“如果那里坐著的人堆里,有你們的親朋好友,你們會同意嗎?”
“不同意。”又是異口同聲。
“好。”徐浩東道:“如果待會有記者進入現場搞現場直播,你們必須向我保證,確保現場秩序和記者同志的安全。”
“是。”再次異口同聲。
徐浩東繞道進入市行政中心大樓,待他乘電梯來到位于十二樓的書記辦公室,看到“清非工作”領導小組的四名成員,副書記馮興貴、紀委書記沈騰、組織部長閻芳和市長助理吳俊奇,已經在辦公室的外間等著了。
吳俊奇是“清非工作”領導小組的專職副組長,他開口便是一番檢討,“…浩東,總而言之,引起這么多人靜坐示威,是我沒有把工作做好,我承擔全部的責任。”
徐浩東擺著手道:“第一,現在不是檢討的時候,第二,我看那么多人靜坐示威,不是壞事而是好事。”
一聽徐浩東說是好事,馮興貴便笑著問道:“浩東,你有注意了?”
徐浩東點著頭道:“長話短說吧,幾十個記者在廣場邊待著,恐怕此事已經上網,所以咱們要抓緊時間,在網上輿情發酵之前將其解決。老馮,老沈,由你們倆共同負責,立即召開全市視頻干部會議,參會對象為市四套班子全體成員、各鄉鎮街道一把手和二把手、市屬所有部門和單位的負責人。會議時間不要超過十五分鐘,過時不候,要求只有一個,廣場上靜坐示威的那些人,當初是誰開的后門,讓誰來領回去,上午必須把人領走。老沈,你可以強調一點,完不成任務的人,下午帶上黨證和工作證及辭職書到市紀委報到。”
馮興貴和沈騰匆匆而去。
徐浩東再沖著閻芳和吳俊奇道:“閻部長,俊奇,你們去應付那些記者,我已經跟現場的市公安局副局長齊可軍說好了,由齊可軍擔任臨時發言人。你們向記者們說明情況,不要有任何的遮掩,要將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說清楚,同時,允許記者們進入現場拍攝…”
閻芳和吳俊奇也領命而去。
徐浩東問一直在旁邊的秘書一科科長李子健,“大秀才,你覺得怎么樣?”
李子健微笑道:“這些人太傻,因為這些人的所作所為可以歸結為四個字,無理取鬧。所以,他們是主動往槍口上撞,反而更有助于市委市政府解決‘清非工作’,從這個意義上講,壞事確實變成了好事。因為對那些幫他們開后門批條子的人來說,是一堂實實在在的政治教育課,讓他們牢牢地記住,伸手必定被捉,以后再也不敢開后門批條子。”
徐浩東嗯了一聲,“網上會怎么說呢?”
李子健道:“網上么,現在應該在傳播這個事了。但是,閻部長和吳助理及齊副局長出面面對記者,劇情應該會立即反轉,網民們一定拍手叫好,對咱們市委市政府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徐浩東點著頭道:“好,那咱們再借題發揮,再添一把火,你去找王偉明和胡宜生商量一下,在上開個專題,把這個事件做成大文章,放在陽光下,為全面展開清非工作做好輿論準備。”
李子健笑了,“領導就是領導,這壞事硬讓你給整成好事了。”
這時,海州市委書記張正陽打來了電話。
徐浩東一怔,張書記這時候來電話,難道是為了廣場上的靜坐示威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