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此一事,韻達貨運上眾人對我們畢恭畢敬,我們也樂得享受,雖是如此,我還是對他們抱有戒心。
兩日后,我們抵達鎮江府。當我們下船時,我看到滿船上的人都松了一口氣。
我說韻達貨運,我可記住你們了,下次我若再看到你們為非作歹,定不會留你們性命。
張老大說,官爺看您說的哪里話,這幾日來我對自己的所作所為進行了深刻反省,決定洗心革面,再也不干這種勾當了。
我點點頭,說我這就走了。謝謝你們一路款待。
張老大一副依依不舍的樣子,帶著伙計一直送到碼頭上。我問你哭喪著臉干嘛,張老大說我們舍不得你們走啊。
我心說不就是臨走之前要了你們三百兩的買命錢嗎,至于這么肉疼?按照徐開山的意思,早就把你們宰了喂王八了,要不是我好說歹說,才收了你們的孝敬。
于是笑道,是真舍不得,還是假舍不得?既然這樣,要不我們再坐一程?
張老大連連擺手,這個,那個,我們船上也沒啥值錢的東西了,官爺,你看咱們兄弟全部家當都給您了,兄弟們商量著,讓我問下能不能先借點銀子,要不然我們都餓死在路上了。
我說原來是為了這個啊,好辦,我這就給你取(qiu三聲)。
俗話說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咱們也不能趕盡殺絕啊,我伸手去馬背上把徐開山的菜刀取了出來。
張老大一見臉都白了,連改口道,兩位壯士一路上花銷也不小,我們還是再想別的辦法吧,兄弟們還等著我去買菜呢,我就不送了哈。
鎮江已是江蘇地界,距離金陵兩百余里,小城并不大,卻是南北交通要道。
在百刀門,徐開山從韓天意打聽到了當年女兒賣刀便在這里,以徐開山的性子,自然不會放過一絲一毫關于他女兒的消息。
在客棧住下后,一連幾日,我倆都在城內打聽,問街上人家十五年前,有沒有一個小女娃在這里賣刀。
可是事情過去太久,連他都不知道自己女兒什么模樣,哪里能問出個丁卯來。徐開山卻不氣餒,幾乎每一家都挨著去問,幾日下來,毫無所獲。
我安慰道,這件事不能太急,只要她還在人世,你們父女遲早有相認的一日。
徐開山幾乎絕望的坐在地上,沉默不語。良久,才站起身,又挨家挨戶敲門。
這日傍晚,我倆正要回客棧休息,有個衣衫襤褸的叫花子攔在路邊,說大爺行行好吧。
徐開山不耐煩,正要趕人,我見那叫花子五十歲年紀,聽口音也是本地人,于是多嘴問了句,你在這里乞討多久了?能不能打聽個人?
老叫花看了我一眼,伸出臟兮兮的手。這種乞丐估計連丐幫都不是,我掏出二十文銅板遞了過去。
老叫花卻不去接,怪聲道,二十文,你這打發要飯的呢?
我聞言一愣,你不就是要飯的嗎?
老叫花嘿嘿道,要你不找我打聽事情,我就是一個要飯的,如今身份不一樣了,我好歹也算個顧問了。
我心說這都什么世道,連乞丐都懂得漫天要價了,不過看徐開山幫我的份上,我掏出一兩銀子,扔了過去。
老叫花卻不去撿,說求人就要有求人的覺悟。我怒道,不問了。轉身就走。
老叫花連彎腰撿起銀子,說我就這么一說,來,作為鎮江古鎮上的土生土長的包打聽,你想問誰的?不過,李財主跟張員外小妾私通這種消息,一兩銀子可是不夠的。
我心說我多稀罕這種破事兒,口中問道,我想問下,十五年前冬天,這鎮上元一大街上有個小女孩在賣刀,不知你有沒有見過?
說著,我把徐開山這把其貌不揚的菜刀拿了出來,就是這一把。
老叫花看到這把菜刀,臉色大變,你怎么會有這把刀?
徐開山聞言連過來,一把抓住衣領,把老叫花拎了起來,問你認識那個小女娃?
老叫花被勒得喘不過氣來,臉色通紅,徐開山意識到太沖動,連把他放下。
老叫花哼哼道,我本來記得,如今想不起來了。徐開山尋女心切,就要動武,我連勸阻道,這事兒還是我來辦吧。
我又掏出二兩銀子,放在叫花子手上,說老人家,我這朋友腦子缺根筋,你不要跟他見識,這二兩銀子是請你喝酒壓驚。
徐開山一旁冷哼不語。
老叫花收下銀子,口中連道,還是你小子懂事,不然就算給我金山銀海,老子也不會告訴你們一個字。要知道,當年老子在鎮江府可是橫著走的,要不是…
我見他又要扯開,連說,你說的我都信,如今那小女孩怎么樣了?
徐開山說跟他廢話干嘛,把刀放脖子上,看他說不說。
我心說你們高手飛檐走壁打打殺殺你比我在行,可是對付這種人,還得用我的辦法。要是他不甘情愿,跟你胡謅一番,就算你殺了他,問題不還是沒有解決。于是,用眼神示意他不要開口。
我轉身同老叫花道,天色不早,不如我們找個地方,邊吃邊談?
老叫花說那得去古鎮一號才行。
古鎮一號,在鎮江城中心繁華地帶,乃鎮江最豪華的酒樓,到了夜間,更是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老叫花帶著我們來到古鎮一號,門口伙計認識他,說陳癩子,你今日怎么有錢來這里了?
老叫花昂首道,有人請客,不行嗎?
伙計嘿嘿道,行,怎么不行,這年頭還有人請你,你祖墳上冒青煙了。
老叫花哼哼道,狗眼看人低,十幾年前老子在這里花天酒地時,你他娘的不過是個掃地小廝,十幾年了,還是那副尿性。
伙計冷笑道,總比你流落街頭乞討要飯強。
老叫花傲然道,老子活的比你瀟灑!
我見兩人沒完沒了,連說找個雅座兒,好吃好喝的弄一桌。
老叫花說,弄兩桌!
我疑惑道,兩桌?
吃一桌,看一桌。
我掏出十兩銀子,遞給伙計,說你看著上就行。伙計連領著我們三人到了一處雅座。
等酒菜上齊,老叫花喝了兩口酒,我問道,老人家,要不把當年那事兒說一說聽聽?
老叫花撕了根雞腿,邊啃邊道,要說二十年前,誰人不知道咱們鎮江陳家?那可是豪宅大戶,日夜笙歌…
這老叫花原本是鎮江陳家的三少爺,從他口中,我與徐開山得知了當年的故事。
二十年前,一個叫雪怡的女子來到了鎮江,懷中抱著一個襁褓中的嬰兒小芹菜,走投無路之下,投靠了鎮江陳家,賣身為奴。據徐開山所說,雪怡是花解語的師妹,如此說來,花解語難產后,雪姨帶著她女兒出走。
叫花子說這個雪怡膚白貌美,很快就被他二哥盯上,要強行納她為妾,她本不甘心,但為了嗷嗷待哺的小芹菜,她嫁給了陳家二少爺,兩人打此就住了下來。可是陳家二少爺也是個喜新厭舊的主兒,新鮮感一過,便將雪怡棄如弊履。雪怡在陳家后廚做幫工,用徐開山那把菜刀干切菜的活兒,小芹菜每天跟在雪怡后面,倒也懂事。
誰料天有不測風云,花解語女兒在鎮江的消息不脛而走,一些人找不到徐開山,就從她女兒小芹菜下手,終于在一個風高月黑夜,仇家找上門來,陳家滿門遭殺,雪怡力戰而死,小芹菜卻偷偷溜走,自此流落街頭,淪為乞丐。
小芹菜不過四五歲孩子,連飯都吃不上,結果在大街上賣刀,結果被幾個小混混看上了,那幾個小混混見菜刀非是凡物,想據為己有,一個小混混說,你這菜刀不行,要不沖他脖子來一刀,問她敢不敢,如果不敢,就把菜刀拱手相送。小芹菜竟真一刀將那混混殺了,惹上了人命官司,幸虧遇到韓天意,這才免去了一劫,不過菜刀卻也落入韓天意手中。
叫花子說的與韓天意倒也沒多少差別,徐開山卻在一旁聽得老淚縱橫。就因為她是徐開山女兒,落得了如此境地,作為人父,他又如何不悲慟萬分?
后來呢,那小芹菜去哪里了?
老叫花接著道,那些混混本就是本地大風堂的地頭蛇,小芹菜殺了他們人,他們定會報復,沒過兩日,大風堂率人來捉小芹菜,就在這時被一過路的青衣女子搭救,那青衣女子見小芹菜后,問愿不愿意拜她為師,小芹菜舉目無親,便跟著那青衣女子走了。
徐開山問道,那青衣女子是何人?使什么兵器?用什么武功?
老叫花道,這女子恐怕是我見過最美的女子了,不過殺起人來卻不含糊,就在元一大街上,她用兩段青菱,彈袖之間,殺了大風堂六名高手。
青菱?
徐開山望向我,我搖了搖頭,曉生江湖榜上也從未有過用青菱作為兵器的女子。
我又給了十兩銀子,送走了老叫花。
徐開山一直沉默不語,我安慰道,你也不用擔心,這也不算壞消息,至少知道小芹菜如今安然無事,那遲早都會有父女相認的一天。再說了,當年鎮江府出了這么大的命案,總會有卷宗的,好歹我也算半個六扇門中人,等明日一早,我們找人去鎮江府去打探一下,沒準有消息。
次日一早,我們去了鎮江府,花了些銀錢,找到了當年的人,結果被告知當年陳家滅門一案牽連重大,六扇門直接介入,一應卷宗都在被應天府接手了,鎮江府并沒有插手。
從衙門口走出來,我見徐開山殺氣騰騰,我問怎么了?你要干嘛?
徐開山冷冷道,我想殺人。
當天晚上,鎮江府最大的幫派大風堂被滅門,元一大街血流成河,在大風堂的墻壁之上寫著一行血字,殺人者,天刀徐開山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