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道枷鎖無聲地被碾碎,如風煙散去。
這一切沉默地發生著,卻令親眼目睹之人心魄震動,久久神為之奪。
“無情至情,有情忘情,世上修行莫過于此。”
陸啟明心中想著往后的事,一時便有些出神。沉默片刻,他回頭問青衣道:“你以為呢?這其中孰優孰劣。”
“我?”青衣沒想到會問到自己,不由赧然,“我什么也不懂,怎能答得上來?”
陸啟明一笑道,“你隨便說就是了。”
青衣卻無法隨便回答。他思忖一二,先問了:“那你現在又修的是哪一種?”
陸啟明道:“尚未考慮這些。”
“一定要選嗎?”青衣似懂非懂,猶豫著道:“我想…這恐怕也是不由人的,自然而然就好。”
“…不由人,”陸啟明低聲笑笑,道,“說的沒錯,是不由人。只不過有時候啊…”
人明知如此,卻還是想去試試。
連這也不由人。
青衣猜不透他的未竟之語,只覺得心中隱隱不安,問他,“啟明,你是準備做什么嗎?”
“無他。”陸啟明神情平靜,道,“只不過是今日看到了這一幕,心中有所得。”
青衣望向垂目靜立的江守——他的左臂上,神通的封印隱隱浮現,搖而欲墜。
“罷了。”
陸啟明說完,退了一步。
幾乎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動作,因為那真的是不帶絲毫修為、也未動用任何身法的,再尋常不過的一小步。而身處同一視角,青衣卻驚異地發現周圍形勢已即刻大變——
先前被靈盟眾修士用戰陣困住的季牧立時便將破陣而出,他前方不遠處便是江守;而江守背后空門大開,則又正對上在人群陰暗角落狩獵的艷零。
一時間,青衣仿佛能看到一根無形的弦繃緊欲斷。
陸啟明則收斂周身氣息,在畫境中漸與四周環境趨同,消融不見。
他垂下視線,專注地看著人群廝殺的鮮血滲入泥土,再無聲沒入遍布古戰場的陣法之中。
“接下來的事,就與我們無關了。”
人影晃動的空隙之間,艷零突然定住了目光——
有機可乘!
江守雖仍站得筆直,但大片的暗紅仍從他身上各處傷口向外擴散。任誰都看得出他整個身體都在微微顫抖,早已是強弩之末了。
艷零自然 看出他是忽然間悟出了些什么,但如今雙方立場敵對,難道還要她好心等他嗎?女子唇角勾起,素手一揚,長鞭如靈蛇般陡然竄起,在破空聲中重重擊向江守后頸——
江守眼皮微微抬起,目光轉冷。他沒有回頭,抬手,一劍刺向自己左臂。
——封印將破欲破,只差一絲。
“你來不及!”
艷零的笑容隨心中惡意而加深,她下了狠手,長鞭因真力灌注而繃得筆直,裹挾風雷之勢直向江守砸去——
這本是必要得手的一擊。
穆青梅奮不顧身守在江守身后,雙手持劍,用盡全力瘋狂劈下!
長鞭石劍相觸,撞出天崩地裂般的一聲巨響,幾乎將女子雙臂骨裂的聲音淹埋過去。
穆青梅全身劇震,猛地噴出一大口血,幾乎就要軟軟跪倒在地。她相當于是用自己的肉身為江守擋住了艷零的所有力道,以她的修為根本承受不住,一個照面便已重傷。
“找死。”
艷零連看都不屑多看她一眼,手腕力道緊跟著一轉,便欲將長鞭繞過劍侍再次擊向江守——
卻又被纏住!
穆青梅絕望地大喊一聲,雙臂迸裂出血,拼命用石劍將艷零的長鞭鎖死。
艷零惱極。她足尖一點,索性順著穆青梅的力道飛身而去,左手虛握成爪,狠狠向穆青梅心口抓去——
而就是這一刻,穆青梅身后,江守身形驟然一晃,再次憑空消失!
——逍遙游。
不好!
艷零心底咯噔一聲,后背生出一點寒意——但她也根本來不及反應!
江守驀然現于她身后,神情平靜,持劍的手極穩。然后用力向下——
艷零瞳孔驟然一縮,身體開始發抖。
直到這時她才意識到那點寒涼并非只是她心中虛幻的預感!而是已然透體而過的越國。
女子一瞬間面容扭曲,眼中閃過兇厲,毫不猶豫用雙手死死抓住胸口透出的劍刃,以越國相連,狠狠運力反震向江守!
若江守仍有余力,兩人真力相斥,受越國貫身的她必死無疑;但艷零就是賭他——
下一刻,江守咳血棄劍。
自江守幼年習劍,越國再無離身。今日是他唯一一次。
艷零心神驟松,踉蹌地帶著長劍連連退后,雙手僵硬地松開,全是血。
死里逃生,艷零回過神來,瞬間恨得發狂。她狠狠咽下涌上氣管的一口血,抬眼看向半跪在地上虛弱喘氣的江守,忽地陰狠一 她竟反手抽出貫穿了自己身體的越國,不管不顧地再次催動體內真力,帶著一絲快意向江守撲殺過去——
他不是自稱愛劍嗎?那她偏偏就要用他自己的劍殺了他!
穆青梅看得目眥欲裂,發瘋一樣縱身撲向艷零——
她在半空中與艷零身形相撞,卻竟直接穿透了女子的身體,整個人重重摔滾在地上——
是幻象!
艷零的神通,不破妄。
穆青梅倉惶回頭,恰看到越國的劍尖已逼至江守眉心,不由崩潰地嘶喊出聲,眼淚瞬間奪眶落下。
——鮮血高高潑濺而起!
艷零的笑容凝止在臉上,眼中陡然涌起極度的恐懼。
江守驀然睜眼,停下蓄勢愈發的神通,抬頭看向鬼魅般欺近艷零身前的少年。
——直到此時,九弦刀垂下的刀尖才無聲滴落第一滴血。
季牧一刀斬斷艷零握著劍的手腕,再一刀抬起,順勢捅入女子胸腹的傷口,把她整個人連刀釘死在地上。
四周鴉雀無聲。
季牧一腳踩上艷零的胸口,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她慘白扭曲的臉頰。
“艷零,你說你為什么還要再活過來?”季牧嘆了口氣,手指順著她的身體往下滑,然后探進她腹中,摸索著握住了她的妖丹,笑吟吟道:“這樣多不好,還要你再死一次。”
艷零凄厲地尖叫,剩下的一只手痙攣地伸向遠處,顫栗著喊道:“大人救我!”
季牧心中一跳,陡覺悚然——沒錯!那個青衣呢?!
明明是這個人完全改變了戰局,但為什么,連他自己在內的所有人,都不知何時全然忘記了他的存在?!
意識到此節,饒是季牧,心底也不禁微微發寒。
“…大人,”艷零察覺到季牧動作停下,立刻再次掙扎起來,“救——”
季牧眼神一厲,再不猶豫地用力將其妖丹掏出,又起一刀,直接斬散女子魂魄。
他熟練地再次將妖丹封入玉盒,抬頭四顧,恰好見前方畫境——
那青衣看向他,右手微抬,似將動作。
季牧瞇起眼,看不真切那人神色。
江守低低咳著,在他身后說,“該回了。”
“否則呢?”季牧哼笑一聲,一掌將手中陣盤嵌入地面,周圍五行靈氣霎時一震,將靈盟眾人的氣機徹底打亂。
他站起身,挑釁般地望了青衣最后一眼。
“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