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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劍與箭

  又一座傳承遺跡在風雪中飄散化去。

  顧之揚自沉浸中醒來,平靜地睜開雙眼,起身拔劍。

  他的平靜是真正的平靜。或許因為他的修為尚感知不到在更遙遠的天地間、那些因他而發生的震動;而即便他知道也一定不會有任何改變。相較于那一眾成名多年的大修行者,他本一無所有,便無所畏懼。

  顧之揚此刻全然專注于自身,以及自身應該做的事。

  他不知該如何去形容,只覺著這神通好極了。

  它于顧之揚而言不像一種武器,而更像是一種“通道”——它就是早已在顧之揚心底扎根,卻仍未展露清晰理紋的——對于劍道的詮釋。

  無限界,就是他心中劍該有的模樣。

  而現在他握住它了。

  實則顧之揚仍未明白自己將要做到的事,但近日以來的青衣總能令他心中沉定,仿佛只要依照他所指明的道路,每一步便一定能落到實處。

  ——就像曾經陸啟明帶給他的感覺。

  顧之揚選擇信任。

  他放開心神連通天地——幾近在他感知的極盡之處,即是他這一劍將要達到的終點。

  少年旁若無人地肅穆神情,提劍高舉,劍鋒所指之處——

  三千蓮花花瓣和光舒卷,潔白蓮臺盛開于真實與虛幻之界限,呼之將出。

  是永寂臺。

  那一剎那,沒有人比季牧看得更清楚。

  微微搖曳的三千花瓣正將探出虛空的壁障,黑衣少年的通神一劍激起空間疊疊顫動的透明漣漪,以及那劍鋒即將到達的唯一一點。

  季牧瞬間意識到了靈盟這諸般行事背后真正的目的。艷零等人領悟神通的事實似乎令此次靈盟的立場顯得曖昧,令人誤以為靈盟也對永寂臺有所渴求;而先前集三人之力圍殺楚鶴意也更像是爭奪永寂臺前的不擇手段;但他們最重要的那柄劍卻竟然被握在那個被所有人忽視的小周天身上!

  結果已定;任何人都來不及阻止…

  也未必!

  ——季牧心中卻陡然間升起一個念頭。

  那一日他曾聽陸啟明說過,永寂臺幾乎不可能被徹底摧毀,只因其中每一絲縷都以天地規則凝聚而成,三千花瓣皆可分離成為單獨的整體,各作其用;就與一些擅長陣道的劍修所煉制的劍陣相似。

  季牧眼神一定,眉梢倏地挑起一道興致勃勃的弧度。就在艷零心神稍微松懈的剎那間,他身法再轉,一瞬移形換影越過艷零,疾風般直向永寂臺而去。

  艷零被他交錯過去,神色微露怔然。那是借神通之力、規則決定的一劍,是絕無可能被阻止的;事到如今,季牧還妄想做什么?

  而在女子猶豫的短暫時間,她身后,冰冷的刀意已凌空乍起!

  季牧踏虛而行,掌下靈氣聚形,頃刻化作一張巨大長弓,橫亙于眾人與永寂臺之間——

  一瞬間狂風席卷飛雪,猶如天地間燃起了一片浩浩蕩蕩的白色烈火;季牧挽弓搭弦,漆黑長刀作芯,八方靈氣狂涌而來,在他一己意志之下塑成一支無雙鋒銳之箭!

  霎時白焰滔天。

  所有人心臟皆在同時重重一跳,心神受其中意志牽動,仿佛自己身體中也有什么破而將出;而那一箭更是在凝聚瞬間在季牧指間瘋狂錚鳴,竟似連季牧這個創造者都無法全然掌控。

  季牧卻笑容更盛,揚聲喝道:“開!”

  他雙眼直視著那一點,然后驀地松開了手。

  便有一箭斷空而去,如長夜墜星、陡瀑擊石,竟以后發之勢追趕上了黑衣少年的那一劍!

  在人們的注視之中,劍意與箭矢奇跡般地相遇了——卻竟沒有任何沖突,仿佛兩道江流般無聲融匯在了一起,自尾至首,每一絲毫都完美嵌合,就像有一雙耐心的手細細梳理——但這卻是在電光火石一瞬間發生的!

  人人望之色變。

  這幾乎是絕無可能完成的一箭,哪怕季牧用的是秘法!其中對力道與時機的掌控是神域里成名多年的前輩也絕難做出的,季牧又何曾能有這等眼力?捫心自問,他們自己是絕對做不到的。

  難道季牧已提前得了某種不為人知的神通?同一時刻,不知有多少人在心里暗暗猜測著,卻無人能相信這是季牧自己的能力。

  季牧大約能猜得到看到的那些人會想什么。

  人么,總是這樣的。

  他的這一門秘法名“斷”——在秦門魂域中他與陸啟明正面交鋒,便曾憑此秘法撼動過陸啟明的止字訣。而此刻季牧用出的依舊是他的秘法,卻又不完全相同;這已是經陸啟明之手改進到極致的新的秘法,是唯獨最適合他一人的,也是他所能用出的至強一擊。

  神通又如何?此刻季牧做到的,已遠比借助神通的那幾些人更強。

  季牧拂袖揮散靈弓,目光遙遙追隨一箭割裂長空。這一刻,箭下無一人能被他放在眼中。

  這一幕太過驚人,以至于令很多人竟忘記了季牧出手時本來的目的。

  而那一箭本身卻絕不會忘。

  箭氣并入劍光,漸轉過一段妙至毫巔的弧線,挾起萬丈風雪,便造就了天地間至鋒至利的一柄匕首——粉碎壁障,繼以無往不催之勢深深沒入永寂臺層疊綻開的花瓣之間——

  令人屏息的靜滯中,幾乎能感受到有什么在絲絲斷裂的聲音——

  整座蓮臺劇烈掀曳動!

  一霎風過了,花瓣豁然散了漫天。

  ——仿佛是就此打破了某種至關重要的平衡,前一刻仍呼之將出的永寂臺于剎那重新歸入虛幻,無形波動中漸漸隱沒;而已經散開的無數花瓣卻就此乘風而上,瞬息間穿越壁障化為真實,輕如無物,在浩渺風雪里洋洋灑灑地搖蕩開去!

  無數人怔怔望著天幕下飄飛的潔白花瓣,忘了反應。

  自那黑衣少年斬出的一劍而始,直至此時——這發生的一幕又一幕層層契合,就好像最渾然天成的完美合作——而事實卻顯然毫無可能。

  在季牧驟然出手之后,事情已與顧之揚此前得到的交待完全不同。

  “青衣…”顧之揚迎著風雪微瞇起眼睛,下意識望向遠處青衣的大致所在。他自身修為太低,那一劍借神通而發,出劍瞬間就已經脫力,便是想阻止季牧也是有心無力。若說此刻還有誰有可能挽回局面的,或許也只有青衣了。

  而青衣卻未再給他任何回應。

  在顧之揚感知的極限之外,青衣頓住指間畫筆,靜靜注視著高空無聲翻飛的蓮花花瓣,眼底倒映著這一片白茫天地,除此別無他物。

  季牧也在看著,帶著笑意自問自說。

  “一個不夠分…現在呢?”

  猛一揚手。

  劍氣已散盡,而季牧的箭則不同——秘法靈氣淡去后,九弦刀卻仍然是在他絕對掌控之下的本命神兵。隨著季牧動作,漆黑長刀再度凌空掀起巨大波瀾,引動永寂臺花瓣朝向各方修行者聚集處送去。

  直到九弦刀重歸手心,季牧挑眉俯視著寂靜的人群,似笑非笑地等著。

  ——總有第一個忍不住誘惑、伸手去捉的人。

  一個、一個、又一個。

  人群瞬間哄搶,彷如一盆水潑進滾油;而每一個拿到的人卻又在同時陷入僵硬,雕塑般站著,極動與極靜瞬息反復,就像一出夸張滑稽的默劇。

  冰涼的風拂過耳側,季牧帶著幾分興致隨手摘了一葉,感受了片刻自花瓣傳來的規則波動,意識中場景幻化,他隨之看到了映射著自己心中渴望的畫面。

  季牧的神色有一瞬間的陰沉,旋即勾了勾唇角,輕而易舉地抽身醒來。

  他視線轉向身邊不遠處的楚鶴意,兩指夾著花瓣晃了晃,微笑道:“想要這個么?”

  楚鶴意皺了皺眉,抬眼看向季牧。

  卻未等楚鶴意出聲回答,季牧已指尖一彈,輕輕巧巧地將花瓣丟給了他,“給你了。”

  四周盡一片亂象,最是上好時機。

  季牧笑容加深,足尖一點,身形驟然加速到極致,一瞬隨風掠至了楚鶴意身后的神通傳承之處。

  楚鶴意瞳孔微縮,提劍轉身。

  “笑納了。”季牧對上他的目光,無聲說道。

  指尖靈力牽引,此前累積的一切伏手剎那間被盡數點亮;季牧頃刻勾勒出最后一筆,掌心重重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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