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云蔽目,眼看又將一場大雪。
謝云渡站在山崖,緊抿著唇注視著遠處中央戰場,眉心越蹙越深,終于忍不住往前邁了一步。
驀然間——
琴弦錚然一聲,刃風破空打在他足下的地面,碎石四濺!
謝云渡不得已急退一步,惱聲道:“七夕!”
不遠處樹下的山石上,抱琴而坐的紫衣女子冷冷地看著他,說道:“你不能走。”
謝云渡氣道:“…我真是跟你八字相沖!”
七夕只冷聲道:“你先把我的神通還給我。”
謝云渡張了張口,心里一陣無力,扭頭與白虎對望一眼,長長地嘆出一口氣。
今日這件事,他可真是太冤枉了!
什么遺跡、什么神通——陸啟明的蹤跡至今還沒找到,謝云渡哪還有精力關心那些無關緊要的,更不知道神域其他的修行者對內境的探索進展如何。
謝云渡只不過是與老白一路找來,恰好遇上了這一幅壁畫,他就隨意看了一眼,意外發現壁畫上記錄的竟然是他剛學會不久的天道劍!完全一模一樣!
這可太巧了。
謝云渡當即就想,莫非古戰場的這些遺跡與承淵和陸啟明有關?思考的時候,他下意識拔出劍沿著壁畫順序將天道劍演練了一遍,在還未反應過來時就莫名激活了陣法,而原先的壁畫也在同時崩碎了。
即便這樣,謝云渡也仍然沒想通究竟發生了什么——因為他根本什么也沒有得到。
——直到七夕出現。
頂著人家姑娘的氣憤解釋了半天,謝云渡才知道這里是七夕一直參悟的地方,結果她就稍稍離開了一小會兒,回來就全沒有了!
兩人倒是把話說開了,但一時間誰也不信誰——七夕不信謝云渡沒有得到神通,認定是他故意隱瞞;謝云渡則連神通的存在都不相信,有沒有神通,他自己難道不知道嗎?
然而緊接著艷零與秋澤相繼展現出的能力,卻令謝云渡不得不相信了。
——可這都不是此刻最要緊的問題。
謝云渡眼睛盯著下方瞬息萬變的戰局,心中不敢有一刻放松。謝云渡本來以為楚鶴意的本事足夠應付,中間楚鶴意剛受傷時謝云渡還以為是他故意示敵以弱,沒想到之后的情形越發不妙,謝云渡就知道他是出了岔子了。
楚鶴意曾說過讓謝云渡對外繼續隱瞞他的立場,所以之前即便看到他被人圍攻,謝云渡也忍住沒有出手。但再這樣下去楚鶴意恐怕當真要有性命之憂,難道還要他繼續袖手旁觀下去?
理由謝云渡也已經想好了——他就是路見不平,雖然與楚鶴意無甚交情,但就是看不慣靈盟欺負人那行事,不行么?
想到此處,謝云渡便更覺來氣,悶悶道:“楚鶴意可是你們武宗的自己人,怎么反倒你們一個個的都跟沒看見似的,以多欺少也不管!”
七夕拿白凈的指尖一下下地撥弄著琴弦,聞言抬眼:“謝云渡,你又要多管閑事?”
謝云渡眼睛望著那處戰場,臉上的表情時刻隨著他們的交手連連變幻。他看著楚鶴意又一次險之又險地與一道致命攻擊擦避而過,忍不住低叫一聲,下意識地道:“要不是他自己夠強,早被你們這些見死不救的坑死了。”
七夕隨手彈了兩三個音,道:“所以,他要是沒這么強,不就能被救了?”
謝云渡無言,道:“七夕,你終于學會開玩笑了。”
“你以為我在開玩笑?”七夕語氣淡漠地反問,道:“靈盟圣使親自出手,再加上擁有神通的艷零和秋澤,這樣的陣仗足以在短時間內強行擊殺在場的任何一個…所以,你不覺得楚鶴意強得太過分了嗎?在此之前,楚鶴意在勾玉閣中的評價一直還只是‘中下’。”
謝云渡目光微微變了變,回憶起了之前楚鶴意與自己的那次短暫交手。
“說起來,”七夕忽然用手指按住顫動的琴弦,問道:“你對此似乎毫不驚訝?”
“…”謝云渡扯著嘴角干笑了兩聲。想當年剛見七夕的時候還是一個單純可愛的小姑娘,結果跟著荀觀的時間一久,也越來越喜歡玩心眼了,一不留神就要被繞進去。
謝云渡眨了眨眼,沉吟道:“那…荀書呆給我評的哪等?多半是最高等吧。”
七夕默然片刻,寒著張俏臉道:“勾玉閣機密,哪能隨意與外人知道!”
謝云渡一驚,哇道:“給我的評價這么高啊?”
七夕抱著寒時琴一動不動地瞪著他,快速呼了兩口氣,忽然用力閉上了眼睛。
謝云渡心里一陣得逞的竊笑,就知道七夕一生氣就要下意識作“眼不見心不煩”狀,小時候的習慣,長大也沒改過來。
同一時間他下手揪了揪白虎的一撮毛,就準備腳底抹油趕過去支援楚鶴意——
錚錚錚!
猶如實質的四道勁氣自寒時琴弦向外迸開,呈井字將謝云渡與老白圍在中間!
七夕睜開眼睛,重復道:“你不能走。”
“七夕!神通不神通的事兒等我回來再…”謝云渡胡亂說了句,提劍就要走,卻又頓住。
紫衣女子身形一晃,抱琴攔在他正前方。
謝云渡皺眉,沉聲道:“讓開!”
七夕沒有理會,只開口問道:“謝云渡,靈盟宇文氏——宇文靖陽可是你殺的?”
謝云渡暗暗咬牙,沉默片刻,道:不是,是承…”
“但這件事已經壓在你頭上了。”七夕淡淡打斷,道:“你既已只身前來古戰場,一言一行都代表著你背后的桃山!桃山超然脫俗的地位可是有代價的,就因你莽撞行事,桃山現在已經擔上了殺害宇文氏歸元境大修的罪名,若你再堂而皇之地幫助楚鶴意對抗靈盟,就是要將你桃山的立場徹底推向武宗!”
“謝云渡,”七夕冷笑道:“這等關乎整個宗門的決定,可是你區區一個小輩弟子做得起?”
謝云渡垂下目光,右手緊緊地握著長劍冬夜。
這些話…難道他自己心里就不清楚嗎?用得著旁人指名道姓地提醒?
但是,但是…
還是不行。
謝云渡閉了閉眼,無聲舒出一口氣,道:“多謝,不過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他抬起頭望著女子,一笑道:“放心,這次我不會再勞煩你家公子幫忙了。”
七夕靜靜看了他一息,側身讓開位置,“記住你的話。”
卻就在下一刻,兩人同時頓住,齊齊猛然轉頭望向中央戰場——
冷冽的刀氣驟然間劃破長空,宛若天外而來,將虛空割裂出幽暗的空間裂隙,而后重重墜下!
碎石風煙卷起,橫亙在楚鶴意與靈盟三人之中的,是一柄血紋綻放的漆黑長刀。
謝云渡微怔,心中隱隱升起若有若無的熟悉之感;而身邊七夕的神色已陡然變了。
“小牧…”七夕低喃了一聲,反手將寒時琴束在背后,足尖一點身形便已消失在原處,全力運起身法直向中央戰場而去。
這時謝云渡才回想起了,那柄橫空而出的長刀,應當是奉天府季牧的九弦。
“剛剛還攔著我,”謝云渡手指微微放松,勾唇道:“這會兒自己倒趕著先過去了。”
老白重新趴臥在地,懶散道:“好事。她說的沒錯,能不去就不去的好。”
謝云渡聳了聳肩,正準備說什么,下一瞬整個人卻一僵,渾身驟然繃緊,驀地回頭望向遠山某處。
“怎么了?”老白被他的反應驚了一跳,注意到謝云渡回望的正是剛剛九弦刀來時的方向。
他再看季牧嗎?但季牧分明已緊隨著長刀在中央戰場現身。
謝云渡抿了抿唇,低聲道:“…那里還有人!”
一剎那他回想起了那一日楚鶴意曾與他說過的話——
“…陸啟明一定與…最近我一直沒有聽過行蹤的有…季牧…你可有遇見過我說到的這些人?”
謝云渡心臟劇烈一跳,雙手不知覺緊握成拳。
老白再次站起,道:“到底怎么了?”
“走。”謝云渡雙眼一眨不眨地追索著自己感受到的那一束目光,“必須去那里看看——現在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