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船蕭鼓載斜陽,煙水平分入半塘。”
透過竹簾半掩的小窗,依稀傳出女孩軟糯的聲音,使得這初秋時節的風景更添了許多純然。
小笛子依著路過涼亭中的刻字任意挑了兩句念出來,回頭拉著陸啟明的衣袖笑道:“師父,有好多詩家在這里留字呢!”
在更年幼一些、她還沒有與葉醉、顧之揚他們住在一家大院的時候,修行者的世界離她太遠太遠,她那時能夠羨慕的也只是上的起私塾的孩子而已。如果有人不但會讀書寫字,還能自己作詩,那便是她最最憧憬的了。
雖然如今小笛子已成了被旁人艷羨的人,但每每看到這些詩句的時候,她仍然會下意識地心生贊嘆。
陸啟明便笑道:“想要學作詩的話,咱們近處就有一個極好的老師。”
女孩仰起臉望著他,撒嬌道:“就是師父您啊——對!”
“這個我可不在行,”陸啟明搖頭而笑,道:“我說的是悅風。”
過了暮途繼續東行,是大盛的國境;再往東,直到臨近東海,便是他們今日到達的觀海城了——這里正是秦氏一族的所在。既然已到了觀海城,秦悅風可不就是近在眼前了嗎?
聽到陸啟明的話,小笛子卻吃了一驚,奇道:“秦哥哥?他竟也會作詩嗎?”
“不像嗎?”陸啟明莞爾,念道:“其實更應該說——秦悅風秦大才子之名,在這里大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
“公子也聽說過秦少爺呀?”
竹簾輕輕掀起,著素衣的年輕女子笑吟吟走進來;她正好聽見了陸啟明的最后一句話。
女子一邊將茶水茶點擺放在食案上,抿嘴笑道:“自家做的小點心,可比不得公子平日里用的精細,還請公子與小妹子勿要嫌棄。”她名喚阿蕓,講官話時帶著點兒溫軟的本地口音,反倒更顯溫柔可人。
陸啟明道了聲謝,微笑道:“在中洲,沒有聽說過秦悅風的恐怕很少。”
“是吶,更別說是在咱觀海城,整日里就守著呢!”阿蕓笑道:“秦少爺在咱這兒的名聲,就好像陸家那一位小少爺啊——在公子你們盛國那兒的一個模樣。”
陸啟明但笑不語。
幾句話間已再劃過一座石拱橋。透過波光粼粼的水面,已能映見點點朱紅的燈火。陸啟明便吩咐道:“阿蕓,把前面的簾子升起來。”
阿蕓應了一聲,邊卷著簾子,回頭笑道:“公子說得正是時候,咱們的船正好到了秋塘呢!”
若問觀海城中最有名的景致,當屬眼前這十里秋塘街。
乘船行于水路中央,放眼望去但見兩側朱閣綺戶,盡是歌舞升平之景。秋塘街里的游船多數是華貴氣派的畫舫,船上穹蓬幾與岸邊樓閣一般無二,酒肴錦瑟皆得。雖此刻夕陽斜織,天尚明,而明角朱須的燈盞早已掛起,光暈水交映,極是美麗。
再往前行,左右所見皆珠簾為幕、瓊繡為窗,陸啟明他們所乘的這間清疏素凈的小舟反倒顯得挑眼兒了。
也無妨。
清風徐來,笙歌畫舫,又有霞光、漁火灑滿江水。既然心甘情愿要來觀景,便不必憂煩自己也會被旁人作景一觀了。
看著漸近的重重畫船,女子揚聲喚道:“阿兄,看你的啦!”
“好嘞!”外面撐船的青年高聲應了句,小船已如游魚一樣靈活輕快向前行去。
水鄉澤國,像這樣撐著船沿城里的大小水巷通行,反倒最是便利。在觀海城中生活的百姓,只要攢夠了錢,大都喜愛置辦一艘小船,既方便自用,又能載著遠道而來的旅者游玩,也多了一道補貼的門路。船娘阿蕓還有她的兄長,便是如此。
高大畫舫多數艘并集,一眼望去綿延如連山。每當這時候,倒是陸啟明他們這艘纖小的船最好通行。青年駕船熟練得緊,也不見他有絲毫費力,小船便輕松穿過窄小空隙,還偏偏總能讓坐在前方的陸啟明與小笛子看到最大角度的景,著實不凡。
一路搖搖晃晃到了秋塘最中央也最繁華的街段。前方便是那座遠近聞名的棲川橋——不知被寫入了多少詩詞歌賦之中,文人騷客競相來此,試與古人今人一爭風頭。而對那些癡男怨女們來說,只要在這棲川橋上走一遭,仿佛就能有了愁腸百轉的風月故事。旅人閑客更是不忍錯過這處綺夢所在。于是棲川橋上永遠人流不息。
今日更甚;只不過,情形有些奇怪——
棲川橋上人雖多,卻都聚集在兩端,試圖隱晦實則很明顯地齊齊向中央那人張望。而橋下更是船滿為患,連陸啟明他們的這艘小船都絕無可能通過;放眼望去,周圍倚欄而望的個個都是芳華妙齡的貌美姑娘。
阿蕓好奇地往那邊張望,而這一望,登時就驚了,連聲道:“公子公子,你們快來看啊!秦少爺出現了!”話音還未落,她自己也忍不住跑去了船頭。
陸啟明與小笛子相視而笑,便也走出了船廂。
只見棲川橋最高處靜靜站著一個人影,雖是背光而立,面目略微模糊,但只需觀之周身氣度,便知其定然是龍鳳之資。
——正是秦悅風。而此刻他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著一艘小船。
“天啊…”阿蕓深吸一口氣,喃喃道:“公子,秦少爺好像在看咱們這邊兒…快看,他正在對咱們笑呢!”
陸啟明笑而不語。
秦悅風離得雖遠,但好歹也有周天境修為在身,既然一直關注著這一邊,又怎會聽不清阿蕓的話?他勾唇一笑,不知從何處招來了一支鮮花,足尖一點,身形已飛掠而起,接連在各處畫舫檐角借了巧力,眨眼間便輕盈落在了這處船頭。
他朝阿蕓燦爛一笑,柔聲道:“姑娘千萬不要看錯,在下可只在對你一人笑,與其他人一點兒沒有關系。”說著,他微笑著向阿蕓遞出了手中的鮮花。
女子已然徹底呆了,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更想不通到底該不該接這支震驚四座的花。
陸啟明掃了眼周圍,道:“整日這樣招搖過市,你還真是憑白給人家姑娘招惹麻煩。”
阿蕓這會兒已反應過來,心中登時一驚。她自是感激這位小公子幫他說話,可是卻更擔心…
“唔,既然你這樣說了——”
秦悅風故作沉吟了片刻,手中花枝平平移至陸啟明面前,大笑道:“那這花配你如何?”
阿蕓的眼睛瞪得溜圓,一會兒瞥瞥這個,一會兒瞅瞅那個,再次看不懂了。
陸啟明摩挲著下巴,抬眼問他:“秦悅風,我幾時又得罪你了?”
秦悅風手腕一轉,便把那支花塞進了小笛子手里,認真數落道:“那是當然。我明明與人打了賭你月前就到,哪知你竟會磨蹭到現在?”
陸啟明沒好氣笑道:“哦,原來這還怨我了?”
秦悅風哈哈一笑,跑過去勾肩搭背:“好了啟明,難道你還要繼續站這兒被人圍觀?走,酒菜我已經讓人準備妥善,就等你人來了。”
“真是所有話都被你一個說全了,”陸啟明笑道:“快前面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