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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風雨

  風雨忽來。{隨}{夢}小說щww{suimеng][lā}

  有時天公作美,竟真是晴空一聲霹靂,傾盆大雨瞬間即至。

  灰茫的烏云層疊堆積,自四面八方覆壓而下。朝窗外望去,入目盡是陰沉的混沌,偶有閃電穿梭如蛇,距離之近幾乎觸手,不啻是凡人想象中的末日之景。周遭景物則被盡數遮掩,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了這座酒樓。

  而那聲驚雷,就恰準打在徐朝客的那“九代”二字的尾音之上。

  真是好氣氛,最適合談些“改變世界走向”“見證歷史轉折”之類的天下大事。然而,陸啟明與徐朝客相顧無言許久,卻一先一后繃不住地笑了起來——無他,這場景實在太像說書人醒木下的段子了。

  這二位在本質上都不是性情板正的書生樣的人物,平日里說件嚴肅的事也忍不住時常打些個岔子才自然舒適。雖然方才確實都是極認真的,但“氣氛”一物過猶不及——僅僅是說幾句話而已,周圍卻弄一番“風起云涌”、“妖里妖氣”的大陣仗,叫人難免暗嫌矯情尷尬了些。這聲驚雷讓他們得了個由頭從怪圈中跳出來,實是心曠神怡,一時間險些忘了正題。

  深重的雨氣自天際飄搖而來,木質的桌椅很快蒙上一層細密水珠。

  陸啟明起身關了這面窗戶,拈了指尖的冰涼潤意,笑問徐朝客道:“不遮風雨——可是這里酒家老板獨到的意趣嗎?”

  野涼城的酒樓,尤其是這野涼第十一層的酒樓,實在很少見到不用陣法規避雷雨的了。

  這時,新酒“睦月”趕巧上了。酒質清澈見底,在這陰雨天里突兀地就增了一抹亮色,仿佛收攏了冷清月光入酒。

  徐朝客滿了一杯自酌,舉起酒壺對陸啟明搖晃兩下,提議道:“真不來點?”

  陸啟明笑著婉拒,坐下來再次開口時,卻不再那般客氣。“我一直以為桃山是劍道乃至人族的先行者,尚不知曉前輩也會如此自欺欺人。”

  徐朝客反倒愈加起了興致,坐直問他:“怎么說?”

  陸啟明輕聲道:“若論武、靈之爭,天下早已亂了太久。而前輩今日卻只針對區區一人警告,難道不是自欺?”

  “亂,可以。”徐朝客冷冷道:“但必須是時代正常變遷的‘亂’,而絕非你們外來者的導演。”

  陸啟明忍不住一笑,平和地道:“前輩說笑了。被選擇的人是否身不由己暫且不說,更重要的事實是——難道不正是因為這類人的存在,因為某些特殊意義,當今武宗與靈盟才能維系勉強的平衡。不是嗎?”

  “真是各有各的說法。”徐朝客嗤笑一聲,淡淡道:“你是九代,自然向著自己,毫無公正之說。”

  “是我沒有表達清楚。”陸啟明頓了頓,道:“我之前的話,只是因為景仰隱宗韓乾山前輩的風采,才忍不住私下里越俎代庖說一些自己的看法。”

  “韓乾山?八代?”徐朝客挑眉,輕笑了聲道:“無論你曾經修為幾何,但現在么——我建議你還是不要試圖轉移話題的好。說說你自己吧。”

  “我?”

  陸啟明含義莫明地笑笑,道:“那就沒有什么好說的了。”

  這句話本身很像挑釁,但陸啟明的語氣卻又是極誠懇的。

  徐朝客先不著急說話,只再飲下一杯“睦月”,等候他下文。

  “出身中洲一個凡俗世家,在中武做學生和講師,除道院外不曾與任何一家有交流——這些,前輩已經知道了吧?”陸啟明問。

  徐朝客頷首,沒有否認他曾經調查過這些內容。

  “這就是事實。

  “目前我對神域人事的了解,僅僅來源于傳承記憶和中洲分院的幾冊記錄。”陸啟明自我調侃道:“至于前輩期待聽到的那些,就算隨便拿起神域一本史書翻看,都遠比我知道的更多。”

  徐朝客摸了摸下巴,玩味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對靈盟十分不滿?”

  陸啟明搖頭而笑,輕聲道:“正如前輩最開始那句話一樣。‘不需要’這個詞,往往也是相互的。”

  徐朝客啞然笑道:“很有底氣嘛!”但轉念一想,他卻驀地意識到直到現在陸啟明也沒有在言語上正面承認自己的身份,反倒是他無意間透露了許多傾向明確的東西。

  徐朝客看了陸啟明很久,嘖嘖諷刺道:“出身凡俗世家么…聽聞他們從小被長輩教導切忌與人交淺言深——從這一點來看,你倒是像的很。”

  陸啟明一笑置之。

  他目光始終平靜,忽然開口道:“有一件事,我希望與前輩達成共識。”

  徐朝客似笑非笑:“哦?那我等著。”

  陸啟明道:“自一開始,我與前輩的位置就從未對等過,原本唯有不說才不會出錯;且一旦開口,無論內容,這席話都會有這樣一個前提——前輩必然不會信我。

  “所以也不為取信于人。

  “我本無所求,卻仍然選擇說這么多,唯一原因只是因為我們一位共同的朋友。我不想欺騙謝云渡,僅此而已。”

  聽著這些話,徐朝客嘴角譏誚的笑意漸漸斂起,沉默喝酒。

  陸啟明繼續道:“前輩想知道的事我確實沒有能力回答,而我真正對話的對象又是另外一人。所以今天這一席話,前輩聽過了笑過了就好,何必真的再三思慮,徒添不快?”

  他言盡于此,而徐朝客也沒有再開口。二人之間再度陷入寂靜。

  外面依舊有雨聲和雷鳴,只是被窗子隔著一層,聲音愈顯沉悶。

  酒館的椅子不算舒適,難以讓人松垮地向后靠坐。緊閉的窗格則阻絕了屋中人的視線,無法愜意觀景。桌面上酒壺茶杯零星幾盞,又皆被擱在徐朝客手邊。

  在長久的沉默中,既不能望向別處,又不能低頭飲茶——這往往是極尷尬的處境。而陸啟明卻泰然靜坐,神態自在如常,仿佛這才是人們本該的模樣。如此這般,反倒是一杯杯喝著酒的徐朝客,顯得內心不很平靜。

  陸啟明在等著。

  等對話再次開始,或者就此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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