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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天比

  在眾人的注目中,陸啟明與秦悅風一前一后上了比武臺。二人都沒有用自己的兵器,只隨手取了根演武場常備的鐵樺木。鐵樺木質堅硬又無戾氣,在世家子弟切磋交流時最為常用。

  兩個人相對而站,互施一禮,神情漸漸鄭重起來。

  平靜溫和也好,玩世不恭也罷,皆不過是他們各自選擇的生活方式;外人眼中性格截然相反的兩個,在某種定義下,其實是同一類人。

  不過,正因為彼此認可,今日相見,才更要分個高低!

  秦悅風寬袖一揮,以木代劍,揚聲笑道:“陸世弟,我就不讓了!”同階約戰,挑戰方先出為禮。

  陸啟明點頭,含笑看著秦悅風捏出的劍訣——選了這種比法么?正合他意!

  “第一式,豆蔻!”秦悅風出聲提醒間,抬手輕送,率先出手——劍勢輕柔、含而不發,恰如少女情意青澀婉轉;然其后生發之力綿延不絕,劍尖綻成一圈光暈,儼然要將陸啟明的全身籠罩進去!

  悲白劍法!

  這正是秦悅風最出名的劍法,不但攻擊銳利,每招每式更是美到了極致;再配上秦悅風俊美的面容、多情的桃花眼,不知引了多少姑娘迷醉。

  不過,比斗一開始就用上悲白劍法?圍觀的人們不禁大皺齊眉——難道秦悅風竟存了速戰速決的心?未免太過狂傲!

  陸啟明則眼睛微亮,悲白劍法極易陷入形神不符的尷尬境地,而秦悅風的這式“豆蔻”靈動而不失其鋒、詭奇又不失英氣,確實是劍法與他自身優勢的完美結合。但秦悅風依舊留了余力!陸啟明勾唇一笑,那就做好后悔的準備吧。

  陸啟明右手一緊——瞬時,平凡無奇的鐵樺木刀氣吞吐,仿佛化為了真正的念慈刀。漫天棍影中,他靜靜地抬手出刀——

  平地一聲驚雷!

  空中乍現十道凝實的刀影,便是一聲延綿不絕的巨響,直震得周圍人耳中嗡嗡作響——為何是一聲?卻是因那十響已經快過了人耳能聽到的極限,十次相交竟生生連成一響!

  秦悅風連退三步,臉色凝重——好力道!好速度!好眼力!

  他這式“豆蔻”出劍之快,以小周天級的眼力根本別想看見劍的實體;而陸啟明不但“看到”,甚至連位置先后都不差微毫,這已經不是單論眼力能做到的了——他素知陸啟明精神力極高,卻也沒想到竟高到這等地步!…

  秦悅風不由脫口贊道:“好一個‘星河二斬’!”

  周圍的人們大多比二人境界要低,聽到秦悅風的贊嘆才恍然意識過來——陸啟明剛剛的那一招分明是陸氏星河七斬中“星墜”與“銳光”的結合——既蘊“星墜”之力,又有“銳光”之速!

  陸家的子弟們一時間皆目眩神迷。對于星河七斬之難,他們個個都深有體會——光“練成”都要靠運氣,更別提將招式相合;況且,刀法“力”“速”本難兩全,如果好做,那又何必將“星墜”、“銳光”分離?

  秦悅風出師不利,也不在意,灑然一笑道:“再來!”他腳步一轉,踏著奇異的步法向陸啟明攻來,拇指在指節間飛速掐算著。

  風雨忽來。

  不知自哪里飄來的氤氳濕意,縷縷層層拂在臉上,明明是晴空萬里,卻教人恍然似誤入了江南四月天。

  陸啟明卻知此“風雨”非彼“風雨”——只因秦悅風對水、木二元力的理解極深,才借著步法之力化出意象來,并非實物,只能在精神力中感知出來。

  不過也正因視覺與感覺上的反差,這場景才更顯美麗奇特。

  陸啟明感受著撲面而來的潤意,神清氣爽地深吸一口氣,輕笑道:“這就是‘祈雨承風’嗎?倒也值得。”

  秦悅風一挑眉,暢然笑道:“陸世弟果真也是個妙人!”

  “祈雨承風”亦是秦家獨有的步法之一,由古罡步演化而來,極擅近戰間的輾轉騰挪,兼有推演之用,非精通術數者不能習。

  “祈雨承風”確是頂級的步法,但秦家除了秦悅風幾乎沒人修行,只因為另有其他步法效果相當,但卻比“祈雨承風”簡單得多。至于秦悅風非要選“祈雨承風”的原因,與他修習“悲白劍法”的原因相同——施展出來更顯英俊瀟灑些。

  陸啟明不禁搖頭一笑,不過倒真心覺得很有意思。他一時興起,揚眉道:“我也試試!”

  秦悅風嘴角微勾,正要開口,卻忽然眼神一滯——

  風雨間有云霧起!

  不只是他,比武臺下面的人們皆呆了——秦悅風的“風雨”只有少部分境界與二人相差不大的修行者能感知到,但陸啟明精神力太強,竟使得那云霧舒卷的奇妙意象人人得見!

  兩人在臺上交手,騰云駕霧,衣袂紛飛,看上去真如神仙中人一般。

  秦悅風感受著身周密集的水元力,暗自心驚——只差一點,這意象就能化為真正的云霧!他卻不知,水元力只是陸啟明相對掌握最差的,如果換作其他五行,那就沒有那“一點”了。

  不過陸啟明能化出些云霧來,秦悅風打心眼里是極樂意的——他一身大紅,在下面那些姑娘們看來,怎么也該會比陸啟明顯眼些才對…反正這云霧意象又對戰斗無妨。

  陸啟明看著秦悅風的神情,便大致猜著了些他的心思,不由莞爾。但這也確實是他試圖解決的問題——如何讓這些云霧稍稍有點用處。

  隨著兩人比斗之事的傳開,前來觀戰的人越來越多,連一些先抵達陸家、在客院住下了的其他世家中人也陸續到場;辰孑與他的影衛也不例外。

  陸啟明看到辰孑,腦中靈光一閃,瞬間在心中推演了一遍可行性;推演之后,他忍不住開心但歉意地望了辰孑一眼。

  辰孑一直盯著陸啟明,自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雖然一時間辰孑沒有明白那目光的意思,但心中已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就在下一刻,比武臺下響起一陣整齊的驚呼聲——

  陸啟明消失了!

  許多人忍不住用精神力去感知陸啟明的所在,但是他們的精神力哪能與陸啟明相比,自然徒勞無功。

  看著這似曾相識的場景,所有人都立刻想起了辰家的遁隱之術;而斗場發生的那次沖突,在他們那里根本不是秘密,瞬間,所有目光都投向了演武場邊緣站著的辰孑二人——難道,辰家憑以立足的遁隱術的秘密,就這樣被一個十六歲都不到的少年給解了?!

  哪怕這個少年是早有盛名的陸啟明,人們還是驚得呆滯當場,無法相信。

  辰孑的臉瞬間變了又變,他低下頭,藏住眼中無盡的殺意,轉身匆匆離開了演武場。

  許多人見了這場景不禁暗自搖頭——若是這辰孑面不改色地看完這場比斗,他們倒還能高看他幾分。

  陸啟明消失的那剎,秦悅風嘴角的笑也忍不住僵了片刻。不過他亦非尋常人,看著身周繚繞的云霧,再加上空中精神力如影隨形的壓迫感,他轉眼便明白了陸啟明這遁術的妙處。

  那些云霧雖非實相,但分解開來,亦是由無數虛幻的微小水珠組成;它們本便由精神力化出,固而更加掌控隨心。陸啟明改變水珠的形狀和切面,再加上精神力的絕妙控制,終于達成了這次完美的視線誤導。

  所以陸啟明并沒有真的破解辰家的遁隱術,而是憑著過人的精神力自創的一種新的遁隱術,這種對精神力超過他的修行者無用。想明白這一點,秦悅風微微松了口氣;然而轉瞬又不禁苦笑——精神力高過陸啟明?他可不在此列…

  不過,這可不代表他秦悅風沒有辦法!

  秦悅風瞳孔深處現出八卦圖虛影,于空蕩的云霧間毫不遲疑地揮劍,出手便是悲白第二式——紅顏!

  “紅顏”比之“豆蔻”更添開闔氣闊,張揚且鋒銳;卻又暗含“紅顏薄命”之肅肅殺機,端的是厲害無比!

  雖初次施展,但陸啟明自信這遁隱術在秦悅風面前絕無破綻,所以確實沒料到秦悅風這突然轉身的精準一擊。倉促之間陸啟明橫刀勉強封住這記“紅顏”,不得已顯出身形急退數步。他舒了口悶氣,嘆道:“秦世兄的‘梅花易數’,果真名不虛傳。”

  梅花易數,是五行術數學中尤其強調天賦靈感的一門分支,即使是秦家,能達到修習要求的也少之又少。但秦悅風不同——這門“梅花易數”簡直像是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聽聞,一些較簡單的卜算對他而言就像吃飯走路一般簡單,幾乎是本能般的存在!

  秦悅風分明是硬生生算出了自己的位置!陸啟明突然對那天斗場之戰時辰家影衛的郁悶有了些同感,暗自啼笑皆非:“莫不是‘一報還一報’?”

  秦悅風微一拱手,長笑道:“陸世弟莫怪,這剛一開始你就創出了‘遁隱術’,若我不加快些,真怕再沒有出手的機會了!”他嘴上說的客氣,動作卻未停——身形微晃間,他再次踏著風雨向陸啟明攻去!

  陸啟明微笑道:“這次總不能再勞秦世兄在先!”他手腕一轉,化木為刀,由下至上直劈而出!

  天生二日——

  耀目的光芒乍起,如朝陽初升;卻生滅轉瞬,死寂之氣頓生,仿佛使得天空都黯淡了…

  “星河第四斬——朝暮!”

  臺下無數陸家子弟再次震驚失聲——怎么可能?陸家歷史上從未有人在小周天境領悟這式“朝暮”!

  秦悅風眼睛一瞇,幾與陸啟明同時出手,顯然早有計算!他于電光火石間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揮出了無數劍,劍劍不同,卻共成一個完美的整體。

  這剎那,刀氣貫天、劍光飛散,人們恍惚間似看到了一枝自無邊暗夜驀然綻出的潔白曇花!

  片刻寂靜過后,演武場頓時沸騰起來。

  “剛剛那是…‘豆蔻’、‘紅顏’、‘悲白’三連劍!”

  “再加上‘朝暮’…”

  “刀意、劍意竟然相融了!”

  “朝暮”與“悲白”在意境上本就有相同之處,陸啟明二人又皆將其領悟到了極致,卻又恰旗鼓相當,竟使得這種奇景再現!

  無論男女長幼,都滿懷慨嘆地望著比武臺上的兩個身影——所有人都沒想到,陸啟明二人竟然會這般強。就算是陸家、秦家的人自己,都完全不知道二人竟強到這種地步——畢竟,還從來沒有其他同齡人能逼得他們全力以赴!

  演武場上早已人滿為患,沒有人愿意錯過這場龍爭虎斗。

  比武臺不遠有一棟小樓,正是陸家的武器閣之一。閣樓并不高,只三層,卻是觀戰極好的去處。

  此時,那里正站著一老一少。

  老者體量微胖,臉上總一派和氣,正是陸家大長老陸遠空。他捋著胡須,看著身旁自己最得意的嫡孫,笑瞇瞇地問道:“斌兒,你也剛晉了小周天,自己覺得比他們二人如何啊?”

  陸文斌面含愧色,但還是坦誠道:“孫兒對上他們任何一個,都三招必敗。”

  陸遠空拍拍他的肩膀,搖頭笑道:“不錯啦!要是換了我當年,可一招都接不了…這一代氣運來了,咱們慢慢來,總能上去的…再說,啟明和秦家小子這一斗,可不是常規的比法。”

  陸文斌點點頭,疑惑道:“孫兒也正奇怪。秦家世弟第一招就用悲白劍法,已經很失禮;但啟明堂弟竟然也沒有控制節奏慢下來…這,似乎不太像啟明堂弟往日的風格。”

  “啟明這孩子隱藏得倒深,”陸遠空笑瞇瞇地道,“不過還是很有朝氣嘛,看來之前只是沒遇上對手而已。”他看了一眼陸文斌,道:“斌兒,到了現在,還沒有看出他們兩個在比什么嗎?”

  陸文斌一怔,轉頭細看,竟發現二人此時的節奏反而慢了下來。他忽然想起那個被人遺忘許久的詞…

  “天比?!”陸文斌脫口道。

  “不錯。”陸遠空贊許地看了他一眼,嘆道:“天比啊…”

  祖孫二人不由同時想起有關那個女人的種種傳說。

  她是中洲武院最美的女人,也是最強的女人。她的過去無跡可尋,如橫空出世,卻吸引了整個中洲的目光。

  她天才到了極點,亦驕傲到了極點。她說中洲的比武皆幼稚可笑,她說自己只接受“天比”。

  她將層次相同的比武分成“天”、“地”、“人”三等境界。

  小心翼翼的試探、按部就班的出招,最后以所習至強一式定勝負——這便是庸者的“人比”。在“人比”的基礎上,若能加入自己獨特的戰斗方式、戰斗意識,便勉強稱得上優秀,歸于“地比”之列。

  而天比,比三——

  一比“所學”。

  二比“戰法”。

  三比“自創”。

  陸文斌瞬間明白,二人之所以一開始就用平時定勝負的絕招,只因為——那些對旁人而言連掌握都困難的招式,對他們二人來說,只是最最基礎的比法而已!

  陸文斌訥訥不能語,看著樓下的陸啟明,再想著那個驕傲的女人,發自內心地嘆道:“真不愧是母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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