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啟明看了一眼他腰間的赤玉葫蘆,含笑還禮道:“原來是牽機書生葉醉先生,幸會。”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
小周天強者雖然稀罕,但中洲這么大,隨便一個習武之人一口氣說出二三十來個名字總是沒有問題的;而只要說起小周天,“牽機書生”的大名定然是漏不掉的。
葉醉不但在小周天境罕有敵手,更是機關術大家,這便是“牽機”的前一半含義;至于后一半——
眾人看著這個落拓書生模樣的中年大叔,不約而同搖了搖頭。一手拿酒壺,一手牽著小笛子——這就是那個以毒藥“牽機”為號的絕世狠人?更重要的是,傳說中的葉醉可是小周天;但眼前這個,難道不是一個只懂教書的普通人?
但所有人都知道陸啟明是不可能認錯的,所以才更加震驚。連顧之揚都忍不住暗暗腹誹——何時小周天級別的強者這般好見了?連自己家里都有一個?
陸啟明微笑地看著葉醉,若有所指地道:“葉先生倒是坦蕩。”
“果然瞞不過你…”葉醉搖頭苦笑,攤手道:“我哪里是‘坦蕩’啊,還不是因為那兩個臭小子把你這尊大神引過來,眼看著躲不過,不出來做什么?“
陸啟明看著眾人迷茫的表情,對葉醉輕笑道:“葉先生,不請我們進去嗎?”
葉醉眼睛一亮,放下心來,大笑道:“是我不對是我不對…不過,可別嫌擠!”
“事以至此,也沒什么好瞞的了。”葉醉環視一圈,苦笑道:“我中的是姜家人的毒。”
除了陸啟明面色如常,余人皆倒抽一口涼氣,連陸子祺都不由臉色一變——姜家?!
在中洲,最好的醫師、最好的毒師和最好的煉藥師都姓“姜”!
姜家的人脈遍布整個中洲大陸。其武力或不突出,但能夠動用的能量絕對為世家之首。甚至有傳聞,整個姜氏一族也不過是一個大勢力的外門,其真正背-景深不可測。
姜家想要殺的人,很少能活;就算僥幸未死的,也要像葉醉一樣東躲西藏,生怕被人認出了是姜家的毒,然后抓了送到姜家換賞賜。
想著這些在中洲人盡皆知的傳聞,眾人看著專心為葉醉診脈的陸啟明,一時間神情各異。
陸啟明好似絲毫沒有察覺屋中沉重的氣氛,隨口問道:“葉先生隱居于此,心中是不是已有傳人人選了?”
“說起這個我就煩!”葉醉頓時大倒苦水,指著顧之揚道:“當初我一見他,好苗子啊!立刻住這兒來了。結果這小子從頭到腳一根筋,說最看不上什么‘奇技淫巧’,真真氣煞我也!”
陸啟明莞爾,想起夏五神不知鬼不覺取走錢袋的事,挑眉道:“所以葉先生選了夏五?”
“別亂說,我可不認!”葉醉又指著夏五的那個屋子罵道:“本來看著小五子機靈,比顧小子順眼多了,結果好的不學,光學了些偷雞摸狗的雜耍…”
“這怎么能怨我,我又不知道你真這么厲害!”外面頓時響起了夏五隔著門穿傳來的不忿兒聲。
眾人皆一笑。
說話間,陸啟明已對葉醉的情況知了底,環顧一圈,問道:“葉先生,你這兒有紙筆嗎?”
空氣微滯。
葉醉一怔,一時摸不清陸啟明的意思。他本以為陸啟明只是看在顧之揚的面子上走個過場,不被告發他已經很滿足了,根本沒料到陸啟明竟然像是認真的。
陸子祺忍不住小聲道:“哥,你真治啊?你不是姜婆婆教的嗎…救他,不太合適吧?”
什么?陸啟明的醫術就是姜家人教的?!
葉醉聽得臉都綠了,干笑道:“沒…沒事…陸公子,這毒咱解不了就算了…我理解、我理解!”
“…”陸啟明無奈地看他一眼,嘆氣道:“你真不知道?這雖然確實是姜家的毒,但這是‘三千弱水’。”
“三千弱水…”葉醉怔住了,喃喃道:“原來她…竟然…”
毒藥都是為了殺人,但姜家的“三千弱水”卻例外。三千弱水,解法三千種,卻只是一道謎題。看似狠絕的毒性只是表象,不取性命,只給苦頭。
三千弱水,與其說是毒藥,不如說是“情人的懲罰”;若你懂得“只取一瓢飲”,依著往日的默契解了這題,自會平安無事。
原來這葉醉與某個姜姓姑娘之間,不是不共戴天,只是桃花債罷了!但看這葉醉后知后覺的模樣,那姑娘可真是對牛彈琴!
陸啟明看著葉醉五顏六色的臉,幽幽道:“以劇毒‘牽機’為號的葉先生,原來竟對毒藥一竅不通…”
葉醉幽怨地瞪了陸啟明一眼,捶胸頓足道:“五年了啊!我…唉!她…”葉醉喘了口粗氣,拍桌道:“她那時就說要嫁人了,如今、如今只怕連孩子都生了!”
陸啟明不動聲色接道:“她叫什么名字?”
“姜…”葉醉差點脫口而出,然后挑釁地撇陸啟明一眼,得意道:“套我話?還太嫩!”
眾人正豎著耳朵等著關鍵處,一聽這,皆噓聲大起。可無論如何逼問,葉醉始終咬緊牙關,一個字兒也不說。眾人無奈,只好暫且揭過這頁——反正來日方長,就不怕他不漏嘴!
“哎不對!你逗我!”葉醉忽然想起了什么,瞪著陸啟明道:“連三千弱水你也能解嗎?”
“三千弱水”的奇特之處就在于,三千種可以作為備選成分的藥材,數也數不清的配比組合,可偏偏毒發的特征都極像——這種毒,恐怕也只有“最親密最默契的有情人”才能解得出;然而就算是“最親密最默契的有情人”,也有更多因這毒而感情破裂分道揚鑣的。
如果連這毒,陸啟明也能解,那葉醉一定給他寫三千個“服”字!
“當然不能。”陸啟明慢條斯理道:“不過這毒五年沒解,所以你身上的毛病早不止這毒了。”
葉醉嘴角抽了抽,抬頭大喝一聲:“夏五!”
那邊全程偷聽的夏五也知道是正事兒,便不情不愿地挪了過來,只是站得離陸啟明八丈遠。
葉醉指了指他,“紙筆。對他說就成!”
陸啟明若有所思地看了夏五一眼。
陸子祺則撲哧一笑,抱著雙臂道:“小猴子,人不可貌相啊,原來你竟能寫一手好字么?”
夏五面紅耳赤地跳腳道:“黃毛丫頭你亂叫什么!”他指著自己道:“用腦子,懂不懂?用腦子!”
“過耳不忘?”陸啟明挑眉問道。他自己暫且不提;一般而言,修行者隨著修為的提升,身體各部分能力都逐漸增強,所以修為高深的修行者都記憶力驚人。但像夏五這般,那就是天生精神力有異于常人了。
夏五得意洋洋地哼了一聲,炫耀道:“才不止哩!不光是耳朵,看一遍兒、摸一遍兒,反正不管怎么著,哥哥我都能記住…哎喲!你干嘛踢我!”
葉醉斜睨他一眼,慢慢收回腳,“不長記性,又在誰面前自稱‘哥’呢?”他回過頭對陸啟明嘿嘿一笑,小聲道:“那…這‘三千’怎么辦?”
陸啟明微笑地看著他,和氣道:“民間流傳的那三千種藥材本來就是真的,以葉先生對姜姑娘的心意,相必找出解藥定是不難的。”
葉醉翻了個大白眼,在衣服里左摸右摸,掏出了塊巴掌大小的灰撲撲的東西,遞給陸啟明,道:“你看看這個。”
陸啟明接過來,這是一個暗金色的樹形令牌,其間微微凹陷的秘紋蔓延交錯,一面疏、一面密。他上下看著,心中一動,忽然覺得有些眼熟。
葉醉見陸啟明神情認真起來,不由多了幾分得意,搖頭晃腦道:“普通人看這塊牌子,只以為是件做工不錯的金屬物件兒。而咱們這些精神力高的,看了那花紋反而要眼暈。這肯定不是普通貨色…”
一邊站著的夏五越聽越不對勁兒,實在忍不住探頭過來看;一看,立即叫道:“老葉,這這這不是我去年丟的那…”
葉醉理直氣壯道:“沒錯,就是老子拿的!怕你這不識貨的白白埋沒了好東西!”
夏五跳腳道:“我不識貨?!那這玩意兒哪兒來的?你生出來的?”
“哎你這臭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不?”葉醉臭著臉,不過畢竟他理虧在前,便安慰道:“別喊了,等我好了就勉個強、收你為徒,不欺負你!”
“你你你!他他他——”夏五氣結。
葉醉不管他,只對陸啟明嘿嘿笑著:“怎么樣,是個好東西吧?”
陸啟明隨手拋了拋那塊樹形令牌,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葉先生,不厚道啊,你是自己覺得沒用才給我的吧?”
“非也非也!”葉醉連忙擺手,搖頭晃腦道:“不正是因為連我牽機書生也看不出玄機,才更證明這東西值錢嘛!要是拿些俗里俗氣的金子銀子,我自己都害臊!是吧?”
陸啟明笑笑,不置可否。
葉醉拉長聲音道:“那…”
陸啟明收起樹形令牌,微笑道:“葉先生近日可以先把有‘典故’的藥名選出來,過幾日我就來幫你配。”
葉醉大喜:“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