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只是臨時修行用的靜室,內里大小物件卻極齊全,擺放裝飾無一處不講究;不必窮極奢華而大家氣派自生。
陸啟明照常燃上了一支“連山”。
“連山”是友人百忙之余特意為他手制的線香。用的倒是沉香、檀香、桂皮等一些常見的材料,配比卻妙極——燃時清凈,余韻更獨具一種空曠浩渺的境味。陸啟明原沒有燃香修行的習慣,但如此合心意的,自不同。
陸啟明微笑想著,等到兩個月后的族比時,多半能再見到她了;他最近剛好得了些不錯的熟茶,這次她若要討禮物,他可就不會空著手了。
想到這里,陸啟明把桌案上的栽著文竹的紫砂六方盆放在桌角;至于那兩瓶族里配給他的藥劑,則干脆被隨手放在地上。
醇紅茶面水煙戲聚。
陸啟明悠然品了一口,取出一卷微微發黃的古醫書,沉心翻讀。
靜室之外,一墻之隔,氣氛卻截然不同。
有一群人站在門外翹首以待,神色各異。他們年紀小的不足十歲,大的也不過二十出頭,都是陸氏的小輩。他們聽說陸啟明今日又要再次沖擊小周天境界,便忍不住好奇,過來等著結果。
“啟明堂兄這一次…應該能成功了吧?”一個圓臉少女輕聲對同伴道。
“他想都別想!”一聲冷哼,人群最前面的華服少年扭頭斜睨了圓臉少女一眼,嚇得她臉色微白。他眉眼尚顯稚嫩,眼神卻陰冷,死死盯著靜室緊閉的門,冷笑道:“我看陸啟明也就一輩子武師到頭了。小周天?我呸!”
人群噤聲。
這華服少年單名一個“浚”字,是大長老的嫡親孫兒,就算有不同看法的人,也不會直接當面說;何況,雖然陸浚說的刻薄,但他們中的大多數,其實是認同他的猜測的。
并非是陸啟明武道資質不好;恰相反,單論“資質”二子,整個陸家、甚至是整個中洲,都沒有人比得過他。
按世家的傳統,陸啟明自十歲起開始修煉,同年連跨“武生”、“武者”兩個大境界,晉升“武師”。
十歲的武師——聞所未聞。
當年,此消息一出,整個中洲都為之震動——要知道,平均下來,修行者想成就武師,需要三十年之功!
“陸啟明”三個字從此成了“天才”的代名詞。
第二年,陸啟明不負重望地完成了武師七小階的跨越,達到了武師巔峰。所有人都在想著,莫非中洲要出一個前無古人的、年僅十二歲的小周天強者了么?
然而,這個傳奇故事,卻沒有以后了。
如今又三年過去,陸啟明的修為卻再無寸進。盡管在修煉時遇上瓶頸、修行停滯個三五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但發生在陸啟明身上,卻令人無法接受。
外面的人猜測紛紛,而陸氏族內的人卻隱約知道,陸啟明的身體出了極嚴重的問題;畢竟,族內長期以來對陸啟明的資源傾斜,是瞞不了的。
而今天又傳出了陸啟明沖關的消息。
這次,結果又如何?
陸啟明不知道門外轉眼又聚起了這么多人;就算知道,他也不會在意。
他只是認真的把書看完,在心中把順序又過了一遍,點頭自語道:“可以試試了。”他放下書,把地上的瓷瓶拿起來。
瓶蓋一去,陸啟明聞著熟悉的味道,神色有些復雜。
那些猜測雖然沒有被公開證實過,但確實是事實。若不是身體問題一直沒能解決,他又何嘗愿意停留在武師巔峰整整三年?
他自出生起身體便不算好,修煉的功法便選擇了《長生訣》。修行者的內力本就可以溫養自身的經脈,《長生訣》更是最頂級的功法;原以為修煉之后他的身體自然會隨之改善,沒想卻恰相反。
他的肉體強度并沒有隨著修為的提升而增強,反而更加脆弱;他運轉內力時,竟然都會先傷及自身。
要知道,小周天境的強者,從經脈、筋骨到皮肉,無一處未經鍛煉,強大的內力在體內生息流轉、自成一個完整循環。而陸啟明的身體,卻根本無法承受小周天級別的力量強度。
陸啟明不由攤開右手,掌心漸漸顯出一個赤金色的鳳凰圖騰——這是母親給他的“祝福”。可是母親她如今又在哪里呢?
實力不夠,就有太多事想做而不能。
陸啟明輕嘆一聲,拿出另幾只茶盞擺成一排,將瓷瓶中的藥劑均勻分成幾份。
他并不準備現在沖擊小周天。這些藥劑三年前沒能讓他突破,現在依舊不可能。他特地拿著藥劑來這個靜室,不過是做個樣子好說得過去。
陸啟明今日要做的,另有其事。
他取出藥鼎以及事先準備好的藥材,盤膝坐在蒲團上,點燃了一個特制火種。他這幾年不好修煉,卻也沒閑著——醫術和煉藥無論哪一項,單獨拿出來,都不懼與人相比。
陸啟明剛點起火種便松了手;奇異的是,那火種竟沒有跌落,就這樣懸浮于空中,又平穩地向藥鼎中飄去。
——精神力控物。
赫然是四品煉藥師才有的手段!若是說出去,可遠遠比他晉入小周天引起的震驚更多;可惜沒有人看到這一幕。
陸啟明嫻熟地將各式藥材拋入藥鼎,動作如行云流水一般流暢自然;而之前分出的藥劑,也被他以剛剛新設計的方法融了進去。
他一邊想著,此去暮途,有了這些,再加上即將成熟的九環元參——晉級之事,或許便有些希望了吧。
外面等熱鬧的人從清晨站到了中午,早已等的心煩意亂;而每每想走,又擔心陸啟明下一刻便要出關,取舍甚難。這般猶猶豫豫的,也就隨著人群等了下去。
陸浚更是站的口干舌燥,看誰誰不順眼,陰陽怪氣道:“這一次怎么這么久,要我說,他不會死在里面了吧?”
他話音未落,迎面便有一柄長劍向他當頭劈來。陸浚狼狽避開,看清來人,怒喝:“陸子祺!你又發什么瘋!”
持劍而立的是一個黃衫少女,此刻她秋水一般的眸子里滿是怒氣,冷聲道:“陸浚,我看你的舌頭又不想要了!”
“你以為我怕你?”陸浚臉色陰沉,拔劍就上。
見二人交手,其余少年少女都連忙向外面退開,兩不相幫。陸浚的祖父是大長老,可陸子祺又何嘗差了?她可是當今陸族家主的親孫女。
可陸子祺畢竟修為比陸浚弱一線,不多時便顯敗相。陸浚一招搶過,卻沒有絲毫停手的意思,一劍直直地刺向少女的右臂,獰笑:“這次就給你個教訓!”雖然陸氏不許同族相殘,但這次可是陸子祺先對他動的手!
這一劍極其陰狠,分明是想趁機廢了陸子祺的手!
然而下一刻,陸浚的劍卻頓在了半空,無論他再怎么使勁,劍尖也不能前進絲毫。陸浚心里一驚,側頭去看,果然見那個讓他又恨又怕的少年就站在旁邊,眼神如井水一般平靜卻深不見底——是陸啟明。
陸啟明用兩根手指夾住劍身,任陸浚如何使力,都無法撼動絲毫。他指尖輕輕一錯,就聽長劍錚然一響,另一邊陸浚的手立刻被彈開,悶吭一聲抱著手臂彎下腰去。陸啟明想著剛才的情景,目光更冷,平淡道:“沒有下次。”
說罷,陸啟明不再理會陸浚,轉過頭看著偎在自己身邊的黃衫少女,無奈道:“小祺兒,說你多少次了,還是不知道小心點兒!“
陸子祺抱著陸啟明的手臂搖來搖去,拉長語調笑道:“哥,我知道了…”
周圍二十多個少年少女看著這兄妹二人談笑,一時無人敢出聲。
那邊陸浚緩過了勁兒,盯著陸啟明看了一會兒,忽然嗤笑一聲,道:“我也沒說錯——陸啟明,你又失敗了!”
“那也比你這個武者強千倍萬倍!”陸子祺毫不示弱地還道。
“你還有臉說!”陸浚的臉色更加陰沉,他環顧四周,高聲道:“這根本不公平!要不是陸啟明他一個人占了家族大部分資源,我、還有在場的大部分人,現在恐怕早就是武師了!大家說,是不是!”
“你…”陸子祺很想說,就算給你再多資源,你也成不了武師;然而她看著周圍人漸漸變化的眼神,咬牙忍下了嘴邊的這句話。
陸啟明隨意看了那邊一眼,人群中漸起的騷動便漸漸止歇。環視一圈,他平靜開口:“我陸氏從來不禁止同輩約戰。如果有人認為族里的安排不公平,那很簡單——贏了我,然后代替我。”
他的語氣無一絲戾氣,甚至可以算得上平和,而周圍二十多人卻瞬間失聲——只因為所有人都清楚,就算陸啟明的修為已經停滯了三年,但也不是他們能贏得了的。
這種寂靜卻更加激怒了陸浚,他甚至覺得,陸啟明看他的眼光,就像在看一條瘋狗。陸啟明,他憑什么總是那么高高在上?陸浚眼里的惡意幾乎要凝實化為利劍,“陸啟明,你以為你還是所謂的中洲第一天才嗎?你現在不過是家族給外面塑造的一個虛假的天才神話而已!”
然而令陸浚更加失望的是,陸啟明的神情無一絲變化;他甚至沒有看陸浚一眼。
陸啟明看向另一個方向——
“都圍在這里做什么!”人群之外,忽然傳來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原來有人暗地里去叫了族中長輩來。
人群散開一條路,那中年男子昂首闊步走了進來。陸啟明的目光帶了幾分玩味——來人正是陸浚的父親、陸慶。
陸慶一眼便看到了自己兒子紅腫的手臂,立即沒了閑庭信步的心思,搶身上去細細檢查——還好,沒有傷及筋骨。然而他心中怒氣卻絲毫不減,他冷冷看了一圈,細長的眼睛盯上了陸啟明。
陸啟明看到陸慶的目光,微皺眉頭。他知道陸慶資質平庸,即使用了無數增加修為的靈藥,如今修為也堪堪與他齊平,他自然不懼陸慶。但陸慶為人是出了名的睚眥必報,看來今日又要平白多出些麻煩了…
陸慶上下打量著陸啟明——平日里他是萬萬不會與陸啟明動手的。但是今天嗎…他看著少年蒼白的臉色,心中暗喜,一瞇眼,竟然毫無征兆地身形暴起,五指成爪狀狠狠抓向陸啟明,嘴里道:“小小年紀心腸就如此歹毒,看來我得替你父親好好教訓教訓你!”
“小心!”陸子祺大驚。她從前就聽說陸慶陰狠無恥,卻沒想到他陰狠無恥到了這種地步,竟然不顧長輩身份偷襲陸啟明,還是趁陸啟明虛弱的時候!
聽到陸慶最后一句,陸啟明眼中寒光一閃。他輕輕抬手,食指和中指相并如劍,直直與陸慶的爪法相對;細看,此時他的手指竟變的瑩白光亮,仿佛玉石一般!
“岳山指!他練成了岳山指!”周圍響起一陣驚呼,所有人都震驚的盯著面色平靜的少年,不敢置信。
岳山指是陸氏的絕技之一,“一指出,如山岳傾”。而這門武訣卻是出了名的難練,沒有小周天的修為感悟,根本不可能入門。就連小周天級別的族中長老,也只有少數幾個練成的。
而看陸啟明的指力,又豈止是入門,至少也是小成了!
眾人瞬間便懂了,若不是身體拖累,恐怕陸啟明早已是小周天了。可惜…
陸慶一看到岳山指心都涼了,使出全身力氣向一旁躲去。然陸啟明出手似緩實快,豈容他輕易躲開?
陸啟明的指尖正正地點在他的掌心,看上去輕若無力,而陸慶卻慘叫一聲,暴退了十幾步,捂著右手一時直不起腰來。
見此場景,陸子祺拍手笑道:“叔父,恭喜啦,陸浚…堂兄跟您啊,可真是越長越像啦!”
可不是嘛——一模一樣的陰沉的臉,一模一樣的紅腫的手!周圍一眾少年有的忍不出噴笑出聲,又慌忙忍住,憋笑憋的十分辛苦。
陸慶仿佛沒聽到似的,兀自厲聲喝道:“陸啟明,你目無尊長,可是不把族規放在眼里?”
陸啟明看著陸慶故作威嚴的臉,嘆了口氣。他手掌一翻,赫然是一塊玄鐵令牌,他平靜道:“普通家族成員對家族執事出手,以下犯上,又該當何罪。”
陸慶一愣,這才想起陸啟明的煉藥水準極高,族里早已特許他執事之位,族中地位只比長老低一線,是陸慶萬萬比不上的。
陸啟明尚未成年,不必為家族煉藥,他自己又不會宣揚,久而久之,陸慶竟把這么重要的事給忘了!一時間,陸慶臉色陣青陣紅,煞是好看。
陸慶僵立半晌,恨聲道:“等著吧!你囂張不了幾天的!”語畢,他拽著兒子狼狽轉身,迅速消失在園林小徑。
陸啟明沒有阻止,只微笑對周圍眾人點了點頭,也轉身離開。
眾人連忙回禮,沉默地望著少年的背影漸漸遠去,一時間心中思緒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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