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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章 肚子好餓

  自己的天資過人,除開父親,其他的教練都不絕于口地夸贊,加上高強度的苦練,自己的刀法愈發精純,更憑此晉級中階,在霸刀門的青年大比中拔得頭籌,贏得第一刀客的榮譽。

  這不是什么太意外的成績,但能夠成為全場焦點,眾所矚目,更贏得實質的獎品米糧回去,還是很值得欣喜的!

  自己興高采烈,一路抬頭挺胸,捧著獎品和獎金回家,想要給剛剛殺敵歸來的父親一個驚喜。

  “爹,我回來了!”

  興奮沖到屋前,自己的聲音中充滿了喜悅,將獎牌和獎金藏在背后,打算進屋再拿出來,卻看見父親靜靜坐在那里,神情與其說是淡然,更多其實是失望。

  “贏了一些同輩人,很得意嗎?拿出你的刀,朝我砍來,讓我見識見識。”

  聞言,心中喜悅驟然消散,沒有傻傻去問父親怎么知道的,也不敢抗拒父親要求,當下將手中獎品放在地上,抽刀在手,凝定心神,朝著父親砍去。

  這一刀,是自己的得意招法,暗藏陰陽玄妙,招式多變,虛實不定,花費三個月才練成,在大比上所向披靡。

  然而,父親神色淡然,將修為同樣壓在中階,以肉掌做刀,凝勁發力,依靠聽風辨位,避開自己的虛招,甚至覷轉虛實轉換一瞬的氣力不暢,重重劈在刀側,寶刀脫手飛出,一招就敗了自己。

  “戰勝別人容易,戰勝自己才是真難,你一點小成就就喜不自勝,怎能成才…一點點勝利,心緒浮動,成得了什么氣候?”

  父親的教訓,猶如當頭一桶冰水,讓自己如墜冰窟,整個人完全僵住,說不出話來,滿心失望和沮喪,卻只能繼續聽著教導。

  “練刀最重修心,你這樣心思活絡,對刀不誠,是練不好的。”

  再之后,父親領著自己,去了城外,將那筆不菲的獎金,分給了鄉下的窮苦人家。

  那些鄉民連聲夸贊,稱自己少俠,著實讓自己有了被敬重的感覺,成就大俠的感覺,但回到家中,看著空空如也的米缸,腹中又傳來響聲,所有的好心情都徹底消散了…

  …曾甘之如醴的俠道,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成一條荊棘叢生,走不過的死路的呢?

  大概,是從和饑餓為伍開始的吧?那時候的自己,真是天真,居然對父親的信念毫不懷疑。

  …順著時間長河逆流,遙看過去種種,饒是自己心堅似鐵,也難免生出復雜感覺,倘若不是此刻只余元神,復返混沌,恐怕臉色不會很好看。

  …既已經走到這一步,再也沒有什么好糾結,點醒過去烙印,才是關鍵。

  霸刀門大比之后,父親說自己刀法小成,心卻偏了,這樣下去,絕難窺見刀道頂峰,于是辭掉了門中的任務,遠離戰陣廝殺,帶著自己,周游天下,一面練刀,一面行俠。

  當時,妖魔和人族大戰,處處烽煙,到處是廢墟和骸骨,世家高門依靠法陣,在城池和山門對抗妖魔,穩定局面,而廣袤的田野鄉間,就成了遺棄之地。

  妖魔肆虐,盜匪叢生,甚至連各地官軍都時不時來搜刮一通,這些依賴薄田山野餬口的鄉民,過得是什么樣的日子,可想而知。但凡有些能力的,都舉家逃亡,在城中出賣力氣,勉強活口,留下的這些若非老弱病殘,就是實在沒有半點積蓄,舍不得這點田地破屋。

  自己跟著父親,在這些地方行俠仗義,替村民驅逐些落單的妖魔、小股的匪寇,收入通常沒有,甚至連飽飯都吃不上幾頓,卻依舊耗費大量的時間和體力,每日磨練刀法。

  “繼續!這就不行了,你也算司徒家的男兒?”

  “才練了四個時辰,裝死什么?妖魔邪道會同情你嗎?”

  “把這招精髓領悟,才能休息!”

  “連這小小磨練都撐不住,將來還能干什么大事?”

  類似的話語,每天都在耳邊響起,和肚子的抗議聲一道,要自己漸漸開始懷疑,曾經期盼的道路,真的有意義嗎?

  那一天,自己和父親游歷經過一座村莊,聽聞最近經常有妖魔來犯,擄走村民做為血食。

  父親義不容辭的接下請托,孤身進山,自己則守在村口,防止錯過的妖魔正好來到,再造殺戮。村民們畏懼妖魔,紛紛躲在房中,只留下自己獨自一人,在烈日下,苦苦守望,口干舌燥,腹中哀鳴。

  待到日落西山,自己心中焦躁,正要不顧父親的安排,入山找尋,還能夠看看有沒有運氣,獵到些沒在妖氛魔邪下異化的野物,充作口糧,卻等到了來襲的妖物。

  那是一只身形堪比猛虎,力氣堪比巨像的妖鹿,皮毛堅似金鐵,頭上一對犄角,鋒銳無比,可以輕易在巖壁上戳出兩個窟窿,口中還能直接噴吐妖氣,哪怕靈智不高,是異變的產物,也已經接近妖王層級。

  自己拚死一戰,更臨陣領悟刀法精義,才斬下牠的首級,肋骨斷了三根,全身上下擦傷劃痕無數,鮮血淋漓,癱在地上不愿動彈,卻沒有一點斬殺強敵的興奮與自豪,只覺得又累又餓,滿身傷口痛到想哭,更替父親擔憂。

  …如果不是餓得沒有力氣,肯定能夠更早斬殺這頭妖物!至少,不會傷成這樣?

  …根據村人所言,之前肆虐的是一只猛虎,身形更巨,甚至能口出人言,說不得是實打實的妖王…

  …爹爹也很久沒進食了,餓得比我還厲害,如果遇上比這鹿還厲害得多的妖王,他撐得住嗎?

  “做得不錯!”

  自己尚在擔心,夕陽余暉中,一道人影,搖搖晃晃,出現在山道上。父親滿身的鮮血與傷,顯示著剛剛爆發的戰斗是何等激烈,手里拎著的巨大虎頭,則彰顯了這一仗的最后贏家。

  放下了虎頭,父親輕撫著鹿尸,從上頭的傷口,弄清楚這一戰的過程,已盲目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你快要上高階了…比我當初還早得多…”

  父親回過身,用粗糙的手掌輕撫自己的面頰,萎縮的雙目明明看不見東西,卻緊緊盯著自己,欣慰道:“為父天資有限,雙目又盲,刀道只怕已經走到了盡頭,我兒是司徒的家的希望…是我未來的希望,將來的成就,一定會…也一定要比我更高。”

  若是平時,面對父親難得的勉勵,自己說不定會高興得跳起來,然而當時肚餓頭暈,滿身傷痛,半句也聽不進去,好不容易放下對父親安危的擔憂后,悶悶地道,“爹,我餓了。要不我們在這里用過飯再走…”

  妖物的尸骸,不是每一個都能食用,這頭妖鹿會噴吐毒霧,尸體是肯定不能吃了,自己父子一場血戰,庇護地方,連錢都不收,這些鄉民總該盡點本分,幫忙提供點糧食…

  但對于這個合情合理,甚至已經可以說是委屈的要求,父親遲疑了,從來面對妖魔,沒有半點膽怯的他,卻在這個合理的要求之前,顯得異常為難。

  終于,父親搖了搖頭,面上盡是憐憫和堅毅,“我也餓了很久了,但這里的人家已經如此清貧,怎么好奪他們口糧?再忍一忍,拿著尸首去到郡府,總能換些賞金,路上還能試試打些野味。”

  “可是…”

  自己還想再說,父親按住自己的肩膀,緊繃著臉,道:“孩子你記住,男人的價值,就是重要的時候能夠忍住…不過,是多餓一會罷了。”

  “…爹,我們已經整整四日,粒米未進了。”

  自己滿心憤懣,望著父親的面龐,卻說不出更多,兩個人僵在那里,父親還要再說些什么,卻被村中傳來的呼喊打斷。

  “司徒大俠,回來了?”

  “妖怪死了!”

  “我的兒啊,你可以瞑目了!”

  似乎是終于有眼尖者發現戰斗結束,大俠也已經回來,將消息傳出,村長帶著一干村民沖了出來,看見地上兩只巨妖的尸首,或出聲稱贊,贊嘆司徒大俠威武無雙,或是哀嚎痛哭,祭奠死去的親友家人。

  村長要迎著父親回到村中祠堂,說些事情,自己心中憤懣未消,饑渴難耐,對于沒意義的口頭奉承和稱贊,益發不耐,借口要休息療傷,獨自返回村中,避開人群,藉著夕陽,隨意走動。

  …好餓…好痛…

  霸刀門中的生活雖然清苦,起碼溫飽還不成問題,但跟著父親在外游歷行俠,饑一頓、飽一頓是常態,三月不知肉味非是夸張,此刻腹中哀鳴,全身作痛,眼前發黑,幾乎都要暈倒。

  自己無限懷念之前的日子…母親還在時候的日子…特別是…她親手做的羹湯…

  …去哪里能找點吃的…

  …我想吃米…還有肉…多久沒吃到肉了…

  走著走著,忽然聞到一股味道,正是燒雞的香氣,若是往日,不過尋常,此刻搖搖欲倒,卻仿佛遇到了什么天外珍饈,腦里轟的一聲,失去理智,再顧不得其他,一路順著香味,飛奔尋去。

  當時的自己,滿腦子都只有燒雞的香味,再無其余,不知不覺就來一間小茅屋之前,沒有半點猶豫,逕直撞門進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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