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李弘帶領官員跟李旦、李哲,從長安城外試驗那蒸汽火車回到皇宮的狼狽樣子,被李令月為奪眼球報道了,加上李弘泄私憤揍了李令月開始,兩人就算是結下了解不開的死仇了,總之一見面就得掐半天,誰看誰都不順眼,而且誰也都勸不開兄妹兩人。
李賢無語的看了看兄妹兩人,也不再攔著,而是自己起(身shēn),為了耳根子清凈,自己走出了蓬萊(殿diàn),在前方不遠處的小小花園林轉悠著,思索著接下來在與大食,以及倭國的談判中,如何穩住自己的優勢。
這些年他早已經沒有了爭雄的野心,即便是有時候洗澡的時候,看著那胳膊上的刀口,他心里對李弘的恨意,不知不覺的,也不知道怎么就慢慢消散了。
所以即便是如今面對胳膊上的刀口,他都能坦然面對,心里沒有絲毫的(陰陰)霾跟恨意。
這種轉變連他自己都不清楚是什么時候發生的,有時候他自己則是會想,是在房慕青前往疾陵城看望自己時,自己每每按照朝廷的旨意,私下里支持科爾多家族時,還是說因為這些年在大食的戰場上,以及疾陵城的種種危機中,讓他看淡生死的同時,對生命又有了一層新的認識?
他自己也不知道,也說不清楚,但他可以肯定的是,這些年不論是房慕青,還是李弘,都在自己的(身shēn)后為自己付出了很多。
哪怕是自己被李弘砍掉了一只胳膊,哪怕是把自己流放至巴州,而后再到疾陵城,雖然這段時間從來沒有恢復自己大唐王爺的(身shēn)份,但自己在疾陵城的所作所為,如果沒有李弘的支持,自己又怎么可能做到?
甚至是手中的權利已經大過了一個王爺該有的權利!
坐在小小的廊亭中,蓬萊(殿diàn)前方的那顆大樹,那顆當你李弘與父皇種植的大樹,粗壯的枝椏與樹葉兒,也已經延伸到了廊亭的正上方,使得廊亭在茂密的樹葉遮擋下,多少顯得有些暗淡。
這顆長了三十多年的參天大樹,不論是李治在世時,還是武媚自己,都從來不讓任何人修剪這棵樹的枝葉,即便是朝向蓬萊(殿diàn)方向,支出去很遠,已經壓在了屋檐上的枝杈,武媚寧肯是把那屋檐改低,也不愿意把那枝杈鋸掉,影響他的自然生長。
“一到深秋葉落之時,院子里便會落滿金黃色的樹葉兒,母后都不讓太監、宮女們清掃,就那么一層層的鋪滿了整個院落,在午后陽光的照耀下,看起來金燦燦的。有時候母后還會讓人搬一把躺椅,坐在樹下,然后就默默的看著那金黃色的樹葉,無聲的從高空飄落下來,即便是飄落到她蓋著毛毯的(身shēn)上,或者是恰巧落在了(熱rè)氣騰騰的茶杯中,母后都不在意,輕輕拂到地面,撿起落在茶水里的樹葉,很是悠閑呢。”
不知道何時,跟李弘吵完架的李令月,緩緩走到了李賢的(身shēn)后,而李賢則看見前方不遠處,朝他揮了揮手的李弘,走出了蓬萊(殿diàn),說是要去尚食局看看母后的午膳準備的怎么樣了。
“這棵樹就像是老五一樣,從生下來的那一天起,就不曾遵守過皇宮里的任何一切規矩,父皇跟母后就任由老五如同這棵樹一樣,肆意自然的成長著。不論李弘作出什么樣兒出格的事(情qíng),即便是任戶部尚書那個時候,把戶部改的烏煙瘴氣、亂七八糟,跟禮部戴至德在朝堂上吵得面紅耳赤、怒目相向,母后跟父皇都不曾真正管教過老五。看見嗎?”
李賢指了指那改低后的屋檐,以及那伸長出去,壓在蓬萊(殿diàn)一間便(殿diàn)上方的巨大枝椏,繼續說道:“老五的脾氣,大部分都像那枝樹杈,能伸不會屈,所以到最后,即便是母后,或者是父皇都要為他讓路,母后改低了屋檐,父皇改變了朝堂。”
李令月在李賢的對面坐下,美目毫不掩飾的盯著李賢那被微風輕輕帶起的空((蕩蕩)蕩)衣袖,神(情qíng)之間有些放空的說道:“母后為皇兄踏平了一切阻礙,父皇為皇兄鋪就了一條坦途。其實…其實從小我對皇兄的印象并不深,也不覺得自己最喜歡的是他。我跟他差了十三歲,等我一歲的時候,皇兄就已經任戶部尚書四年了,而且很快他就出征安西了。記憶中,我大唐的太子(殿diàn)下,一直認為是你。”
李令月攏了攏被微風吹亂的秀發,低頭笑著繼續說道:“那時候母后還有父皇告訴我,我大唐的太子不是你六皇兄,是你五皇兄李弘,只是他現在不在宮里。那個時候我就會胡思亂想,是不是五皇兄被父皇跟母后逐出皇宮了?或者是五皇兄夭折了?但隨著接觸的人越來越多,才知道,五皇兄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他不皇宮內,是他出去打仗打壞人去了。”
“你小時候不喜歡我,是不是因為我總管著你,不讓你做這個做那個的,而李弘總是寵著你,任你由著(性性)子來,什么事兒都依著你,就像是那年在慈恩寺,你跟上官婉兒、李旦碰見那真臘王子后起了沖突,然后李弘趕過去后,不問青紅皂白,直接砍掉人家的手指…。”
“那都是他安排的,皇兄城府極深,事后我跟上官婉兒,因為李旦的一句話才想明白的,當時還以為是真的。”
“那你不記恨老五?連你都敢利用。”李賢大度的笑著道。
“為什么要記恨?這些年他利用我少了?而且話說回來,誰又能逃脫被他利用呢?父皇、母后都不能幸免,而現在這《坊間天下》也不還是利用我?他這個人,利用你的目的卻是為你好,這種手段…可不是別人能夠學來的,對不對?”李令月眨動著美麗的眼睛,仿佛眼睛同樣會說話一樣,直直的盯著李賢,等待著李賢必須給他一個滿意的答復。
李賢并沒有第一時間就回答,甚至連點頭都沒有,只是同樣微笑著看著李令月的眼睛,坦誠而又真誠,就像是把自己的內心敞開給了李令月一般。
過了好一會兒,李賢才長長嘆口氣說道:“你說的不錯,而且咱們兄妹幾個之中,你們都比我聰明,只有我明白的是最晚的,謝謝你令月。”
李賢的話語很真誠,完全聽不出一絲虛假跟偽裝的痕跡。
“其實…其實李弘才是最不自由的,而且還是犧牲最多的。《坊間天下》我很喜歡這件差事兒,又能八卦,又能讓人尊崇我這個大唐公主,而李旦做的也是他喜歡的事(情qíng),李哲呢…雖然不是太喜歡他現在做的事(情qíng),但他(性性)子散漫慣了,不能像李旦那般做學問,但又喜歡舞刀弄槍,可皇兄又不能給他兵權,畢竟如果那樣的話,朝臣恐怕得在宣政(殿diàn)前跪倒一大片了。所以皇兄看似由著他的(性性)子,卻把他放在了離兵權最近,但又無法摸得到,可他又心甘(情qíng)愿的事(情qíng)上,太乙城的藥膳房,向來是大唐的絕密地方,連我都不能隨意進出,就是李旦要進出,都要有他李哲的同意首肯才行,這樣既滿足了李哲的虛榮心,又讓他不至于在長安成為一個閑散的王爺。”李令月像是感覺自己如此((逼逼)逼)迫六皇兄,心里有些過意不去一樣,有些詞難達意的說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所以老五就把我放在了跟大食、倭國的談判朝臣位置上,離禮部最近,但卻不是禮部之人,就像李旦一樣,自己給自己封了兩年國子監祭酒,最后自己覺得沒意思了,又把祭酒的位置讓了出去。而李哲也是如此,沒事兒自己給自己封官,但每次超不過三天就又辭官了。令月,皇兄如今并沒有覺得是在被老五利用,即便是被利用,我跟你的想法也一樣,是心甘(情qíng)愿的。”
李賢彎腰撿起一片綠葉拿在手里打量著,緩緩繼續道:“疾陵城我付出了很多,但我從一開始就知道,疾陵城跟我沒有任何關系,他必須是李弘的。李弘給了我贖罪的機會,其實也是為了恢復我王爺的(身shēn)份,而早早就做的鋪墊,只要我在疾陵城不出大的過錯,那么幾年之后,不論疾陵城的形勢如何,李弘都有借口跟理由恢復我王爺的(身shēn)份,而且最重要的是,還能夠堵住朝堂眾臣的嘴。”
“如果不是為了你,他完全可以找一個能干的臣子,跟納爾希耶一同前往疾陵城。大唐朝堂之上,如今能干的臣子,而且又對李弘忠心耿耿的臣子多如牛毛,對吧?”李令月起(身shēn)笑了下問道。
“不錯,我并不是最合適的人選,但為了我他愿意冒這個險,所以如今我不管是為了報答他,還是為了我大唐的江山社稷,都該在這次談判中,為老五爭取更多的利益跟勝算。”李賢也站起(身shēn),看著李令月語氣堅定的說道。
李令月看著豁達的李賢然后點點頭:“我也去看看母后在尚食局干什么呢,怎么今(日rì)想起請我們來蓬萊(殿diàn)吃飯了,發善心了?”
說完后,李令月就像是又回到了小時候的樣子,從臺階上蹦下去,而后向李賢揮揮手,便開始往蓬萊(殿diàn)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