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龍控制著自己不去在意林士翎那如實質般,讓他厭惡以及心底發毛的眼光,一雙渾濁的老眼直直盯著前方不遠處的一個宮女,直到余光掃過林士翎跟權毅離開后,舍龍僵硬緊繃的身體明顯的才得以放松下來。
“殿下,既然還有我大唐的貴客蒞臨此地,不如就讓犬子細奴邏前去迎接可好?免得因為此事兒而顯得六詔不懂禮數、毫無誠意。”舍龍說話的時候,胡須動彈的頻率,在李弘看起來比他的嘴還要多。
“不必了,又不是什么朝廷重臣,沒必要大張旗鼓的去迎接,免得周到隆重的禮數慣壞了他們,以后不好管制。”李弘示意舍龍繼續喝茶,而后自己也端起茶杯輕松的品味起來。
舍龍看著李弘臉上意味不明的笑容,心里沒來由的悸顫著,今日自己前來,就是想要直截了當的搞明白,大唐太子來南詔此地留而不走,到底是何用意。
但到現在他還是一無所獲,還是沒有得到明確的答案。
不過好在,從與太子談話的字里行間,還是讓他了解到了一些信息,那就是大唐王朝對于如今的六詔很不滿意,與劍南道的房陵公主勾結,又吃里扒外的與真臘私自貿易往來,甚至連土蕃的事情,都已經被太子提到了明面上。
他不想相信太子殿下告訴自己這些,是打算憑借著駐守在太和城的五千兵力,要跟他們攤牌,但太子殿下不提其他,并不說如何處置,只提這些南詔的罪證。
這讓他心里面則是感覺越來越慌,不由得開始往最壞處想,那就是效仿土蕃,以唐人來掌管、治理六詔。
舍龍端著茶杯停在嘴邊,看著悠然自得的太子李弘,搖頭嘆氣的喝了一口茶水后,不由的開始說道:“殿下,自從您前些年派兵來此后,六詔之地向來以我大唐馬首是瞻,這些年雖然偶有出格之處,但老臣敢像您保證,無論是我蒙舍詔,還是施浪詔、越析詔,對大唐的忠心則是一如既往…。”
“要以前的話我相信,你任蒙舍詔時,我對嶺南道的這一片地域倒是放心的很啊,只是你傳位給細奴邏后,我就不太敢相信這一片土地對大唐的忠誠了。”
“殿下勿憂,無論是老臣還是細奴邏,對大唐的忠心都是天地可鑒,絕無二心,還是臣剛才說的那句話,六詔從您前些年派兵來此一趟后,六詔便開始以唐人自居為傲,無論是面對真臘的誘惑、還是土蕃的蠱惑,六詔向來都不為所動,只知自己是唐人,而非是南詔國之意。”舍龍放下杯子,看著李弘鄭重的說道。
“話是如此說,但朝廷向來沒辦法對此無任何權利…。”
舍龍聽到李弘如此說,心里又是一顫,不顧失禮的打斷李弘的話搶說道:“殿下,無論是您來此還是朝廷其他官員來此,六詔向來待為上官、待您更是以君之道,從來不敢違逆、輕視我大唐朝廷的任何一個官員。”
“但朝廷官員來此,向來不會有好下場,要么不到三年就因為犯錯被調回,要么就是莫名感染疾病而亡,這兩年無論是六詔之地,還是劍南道之地,游俠遍布、疾病肆虐,朝廷在成都府、依舊六詔之地莫名損失官員已達三十七名之多,這些不會都是巧合吧?”李弘放下杯子,眼神也變得凝重了起來,看著舍龍那張老邁的臉說道。
舍龍動了動嘴唇,最終還是沒有選擇辯駁。
他當然知道那些違制、或是因病而亡的朝廷官員到底是怎么回事兒。
自從自己傳位給細奴邏后,這一切每一年都會發生好幾起,而這樣無聲無息的使官員消失,或者是糾集幾所民眾寫萬言書“喊冤叫屈”,從而使朝廷官員在此地因為違制而被罷免,或者是被游俠所殺,這一切在成都府跟六詔之地,已經成了他們對待朝廷下派官員屢試不爽的不二法門。
“大唐的稅制、兵役、戶籍、桑田等等,可從來沒有染指過六詔之地,官員的任免因為天災,或是官員疾病、官員違制而無法通行,你覺得朝廷會放心這么一塊兒地方,獨立于我大唐的法制以外嗎?”海東青在成都府損毀的羽毛還沒有長齊,還沒有恢復當初光鮮亮麗的樣子,則就被李弘派出去開始“上班”了。
接過海東青如鋼筋一般堅韌的腿上的信封,拍了拍海東青的腦袋,看著海東青沖著舍龍示威似的鳴叫了兩聲后,才不情不愿的飛走。
李弘回過頭一邊看手里的密信,一邊繼續淡淡的說道:“自六詔歸順我大唐以來,朝廷每年無論是金錢還是糧草,都是大量的資助到了這里,但朝廷可曾從稅收等等方面,收過南詔一文錢財?如果再加上劍南道私運到此的糧草,我粗略的估計了下,加上六詔自產的糧食,如今記錄在案的糧草,就算是整個六詔的所有百姓不吃不喝,也能夠吃上五六年!但…細奴邏卻告訴我南詔缺糧,百姓饑不擇食、衣不蔽體,這是為何?”
“那么殿下的意思呢?”舍龍出奇的沒有再去辯駁,而是語氣帶著頗多無奈的問道。
“很簡單,你們向來與土蕃親近,又是近鄰,如今土蕃在我大唐治下已有十余年,其百姓談不上安居樂業,但饑不擇食、衣不蔽體已經是歷史了,這一切可都是依仗裴行儉、馬載,還有剛剛你見過的那兩人的努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一個小小六詔如果一直游離于大唐法治之外,這…是我大唐的疆土嗎?這百姓…是我大唐的百姓嗎還?”
李弘滿意的看著神情驚愕的舍龍,再次主動給舍龍已經空空如也的杯子倒上了茶水,而這一次,李弘甚至是把茶水倒的與杯沿齊平。
如果舍龍想要端起來喝茶,而不使太子親自倒的茶水灑出一滴來,他就必須俯首先飲去杯沿的茶水,直到能夠端起來才行。
舍龍的眼神緩緩從李弘的臉上移到了那快要溢出來的茶杯上,動了動嘴唇,并沒有再次感謝李弘,而是喃喃道:“如此一來,殿下會如何處置老臣等人?老臣相信殿下并非心狠手辣的君主,六詔歸為唐人官員治理,想必我們等人,應不會還被殿下重用了吧?”
“那就得看六詔之事兒如何解決了,如果能夠不動一兵一卒的解決,身為六詔貴族的你們,朝廷自然是不會忘了你們的功勞,大唐貴族豪門沒有萬戶也有千戶,還在乎多幾戶嗎?”李弘依然看著舍龍的杯子,做了個請的手勢。
“殿下您是打算就憑借這五千兵馬,來給六詔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嗎?兵力雖精卻少,怕是細奴邏不會輕易答應。”舍龍有些不舍的打量著王宮,這里本來是他與細奴邏、盛邏炎居住的地方,但自太子到達后,這里就成了他的府邸一樣,自己祖孫三人,已經被他趕出了王宮。
“當年我征土蕃也不過一萬人,但卻在土蕃殺了個一進一出,直到居住到了那白色的宮殿內,如今我已經住在了王宮,細奴邏昨夜又劫走了真臘國的三個王子,這算是里通外敵的鐵證吧?與土蕃相互勾結也有鐵證在此,無論從哪一面我都有理由治理六詔不是?除非是你老舍龍現在不承認六詔乃是我大唐的疆土了,這樣一來,說不準我這點兒兵力,就得費一番功夫了。”李弘冷笑了下,而后看著舍龍低頭喝著茶水,直到茶水不會在被端起時灑出來,這才緩緩地端了起來。
“老臣不能保證什么,當年雖說是臣自愿傳位給細奴邏,但如果不是他相逼,老臣也不會那么快就傳位給他,老臣雖老,但身子骨向來還算是硬朗結實,即便是現在,征戰四方也不會有多大的問題。”老舍龍把手里的茶水一飲而盡,而后放下杯子起身,對著李弘鄭重的行禮,打量了一番王宮的正殿后,這才離開。
李弘并未起身,看著老舍龍的步伐變得突然間矯健了許多,快步的走出王宮老遠,直到背影已經消失了許久后,這才緩緩地起身走到門口。
林士翎與權毅,此時則已經帶著楊思儉等人,匆匆的從外面趕到了王宮里來。
權毅此次前來雖然只帶了兩千人,但讓李弘感到滿意可喜的是,這兩千人的兵士中,不止只有唐人,而且還夾雜著三成左右的土蕃人以及其他牧族兵士,這對李弘來說,遠比清一色的唐人組成的軍隊要讓他開心的多。
“臣權毅、林士翎見過殿下。”兩人再一次對著還站在門口的李弘行禮。
李弘隨意的擺了擺手,而后才緩緩的走到楊思儉跟前:“不管你當年參與沒參與楊執柔、李敬業謀反一事兒,我都不再追究,來此的目的想必這一路上你應該已經猜到了,裴行儉、馬載當年能夠在土蕃干出一番揚我大唐的不世功績,想必你也一定能夠干出一番不亞于他的政績來,六詔之地我幫你去后顧之憂,我給你施展才華之地,但…如果你楊思儉給不了我想要的結果,你就自己處置自己算了。”
“臣…臣定不負殿下所托!”楊思儉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振振有詞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