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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北伐(六十三)

  推開陳允平辦公室的門,劉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發上的老人,穿著一件普通的對襟長衫,頭戴方巾,靠在那里閉目養神,侍立一旁的老陳頭見他進來,想要叫醒老人,被他擺擺手制止了。

  “小的就在外頭,阿郎就交與郎君了。”

  老陳頭走出去輕輕把門帶上,劉禹站到他方才的位置,看著老人的側面,原本富態的面頰削瘦了不少,麻點似的老人斑布滿整個面部,須發白得如同北方的雪,眼窩深深凹進去,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只有鼻中發出的輕鼾讓他提著的心放了下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葉夢鼎睜開眼時,窗外的天色已經黑下來,燈火映照四周,倒也不覺太暗,他掙扎著坐起來,發現身上蓋著一床毯子,再往左右一看,一個黑影趴在沙發的扶手上,本以為是老陳頭,仔細瞧著又不像,分明是那不省心的女婿才對。

  自己竟然睡過去了?葉夢鼎擺擺頭,撐著手站起身,走近了才發現,對方的睡姿更是不雅,大半個身體坐在外頭,只有胳膊枕著腦袋,偏還睡得更香,他沒有去叫醒,而是信步走到窗前,一下子就被滿目的燈火吸引住了。

  前前后后來到瓊州三回,每回都是來去匆匆,過程也是走馬觀花,只看了個大概,最大的印象就是樓多、地平、整齊、秩序,此刻站在五層高的州府辦公大樓頂層,看著那些樓里亮起的一盞盞燈火,想像每一個百姓家庭在燈火下或做事或親聊或看書或識字的場景,一種震撼深深地從心底生出,當大宋王朝還在為百姓吃飽肚子而努力時,這里已經過上了家家夜讀的日子,這是何等的手段,他根本無法想像,要窮多少心力方能做到,哪怕蒙古人不南下,哪怕自己成為朝堂領袖可能嗎?

  千萬不要小看這一點,燈油也好蠟燭也好直到二十世紀中期,一直都是昂貴的奢侈品,哪怕在上元那樣重大的節目里,臨安城可以裝飾出同樣的盛況,甚至更為燦爛,也掩蓋不了百姓家中的囧況,否則就不會有鑿壁偷光這個成語了。

  光明意味著什么?意味著更多的可分配時間,最大的用處就是讀書識字,他早就聽聞瓊州將識字班辦到了每個居民樓的樓頂,更不懷疑在若干的后,這里再無睜眼不識文字的販夫走卒農人軍士,甚至是婦人,他突然理解陳允平所說的那句話,瓊州正在經歷千年未有之大變局,這里的人每一個都是參與者,而不是被人施舍,也唯有如此,才會自豪。

  就在他心潮起伏不定的時候,一個聲音適時地在耳旁響起,仿佛為此情此景做了一個注腳。

  “截止上個月底,申請安裝電燈的百姓超過了四成,已安裝完的也有近三成之數,放到瓊山這個附廓之縣,比例就更高些,約為六到七成,慚愧慚愧,大約要到后年或是大后年,才能初步讓全州百姓普及電氣化,做到隨屋開燈,這一方面是安裝施工人員的不同,大量的老工匠隨軍去了北地,新手培訓不易,另一方面也是電力供應尚有些瓶頸,還沒有成為當地的基礎建設,這一點州府已經在下一個五年計劃中提出來,今后的每一幢樓不拘建得有多高,電力、自來水、燃氣、網絡、消防等等基礎設施都要提前規劃好,以免后來增補,費時又費力,而且不好看。”

  劉禹不動聲色地上前扶了一把,老人沒有拒絕,他的這些話里頭有些不懂的事物,但不妨礙他抓住重點。

  “你們如今做事,都以五年為一個期限么?”

  “正是,從去年開始試行的,第一個五年計劃會安排到德祐六年,目標是完成七百到一千萬人口的住房,十個縣的基礎設施建設、電力裝機容量超過一千萬千瓦、道路交通到達每一處港灣、環島高速路實現單線通車、第一期汽車保有量超過五千,機動船隊達到一千只的規模,航空港的規劃提上日程,電信網絡覆蓋全州所有的縣,無線廣播到戶、有線廣播到樓底,電視信號同步開通,讓百姓用得上電,用得起電,經過五年學習的學子初步達到中級技工水平,少數人可以繼續深造,成為未來的學科領頭人,第一所國立大學奠基并爭取在五年后開校,全州人口的生育率要達到三成,成活率不低于九成,再加上如今已經實行三年的強制義務教育,瓊州的未來依然是讀書人的天下,所不同的是,這里的每一個人都是。”

  聽著他所描繪的藍圖,強如葉夢鼎也不覺心馳神往,里面的一樁樁一件件無一是大話空話,都有著非常具體的實施細則和時間表,陳允平早就同他說過,只是沒有這么詳細,而此子說這些話的目地簡直絲毫不加掩飾,赤果果一點沒有政治家的城府,老人欣慰之余又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因為他知道此讀書人非彼讀書人。

  “你是知道的,老夫沒有幾年活頭了,子青啊,你說的話,老夫都相信,可你想過沒有,人一多心就雜,三個讀書人尚不能共處一堂,何況是千萬個,眼下他們對你俯首貼耳,是因為你帶來了如此多的好處,等到好處用盡的那一天呢?你拿什么去滿足這幾千萬顆不同的心腸。”

  在回答之前,劉禹將他扶到沙發上,然后鄭重地一揖。

  “泰山老大人在上,小婿有禮了。”

  這個極為自然的動作,讓老人又一次感觸良多,這么多年過去了,眼前的年青人從一介白身一步步走上方面大員,如今甚至自成一體,不需要看任何人眼色,可他自身呢?卻仿佛不曾受到任何影響,與多年前那個上門接親的男子并無區別,這一點說好聽是“心性純良”,做為女婿簡直是上上品質,可做為一個即將登上高位的王者,就有些不合時宜了,可是老人到嘴的話卻沒能說出口,因為對方的身份畢竟已經不同,再用教訓的口吻未必有宜。

  “來,你方才也挨得辛苦,一同坐下吧,咱們翁婿說說話。”

  劉禹在他面前從不假客氣,聞言馬上在他下首坐下,只聽葉夢鼎悠悠說道。

  “十三姐兒這肚子不爭氣啊,不知道是不是老夫的壞運氣帶與了她,聽陳君衡說,闔州上下都在期盼,連賀儀都準備好了,結果還是個女娃娃,老夫代她向你陪個不是。”

  老人的第一句話就讓他差點跳起來,這是哪跟哪。

  “老泰山此言差矣,生男生女乃是天定,璟娘懷胎十月何等辛苦,豈有一朝生女而責怪之理,休說她才多大還有生的日子,就算日后當真都是女兒,那也不打緊。”

  “這話安慰你家娘子便是,在老夫面前,你又何必言不由衷。”

  見老人不信,他耐心地解釋道。

  “小婿說這話是有根據的,蓋因方才所說,瓊州與別處不同,瓊州的女子自然也非他處可比,僻如十一姐兒此刻你老定然認不出了,她手底下管著上萬人,是我軍首屈一指的電氣專家,瓊州未來的高科技人才,醫院你去過,里頭坐診的大都是女子吧,能動刀子里比比皆是,還有女夫子、女技師、女公士,未來可能會出一位女相國也未可知,為什么就不能出一位女皇帝呢?”

  饒是被他千奇百怪的理論鍛煉地,葉夢鼎依然被他的話驚呆了,若是常人這么說頂多算是大放厥詞,可他劉子青是什么人,說出去的話就是律法,那是會當真的!

  要說批駁,他有一肚子的話可說,什么“女主當國母雞司晨”那是信手拈來,蓋因這事不光有先例而且太有名了,可葉夢鼎什么也沒說,他在等。

  劉禹沒讓他失望:“國家之事茲事體大,一舉一動都牽動萬民,適才老泰山問我,千萬民心如何收拾?我的回答是給他們一個共同的目標,足夠大,大到我有生之年看不到便是,至于以后,又豈是區區人力所能為的,只要天下為我漢人所有,縱然有什么不如意,打來打去的不也是左手交到右手,若是當真子孫不爭氣丟了江山,那也是命數使數,我才不會為看不到的事情操心呢。”

  “既然你看得通透,老夫就沒什么好說的了,宋室坐擁天下三百年,到如今也是命數使然,非是老夫著相,吃了大半輩子的宋祿,總想著再為他做些事,不然死不瞑目啊。”

  葉夢鼎慢慢說起正事,劉禹也做出一個洗耳恭聽的樣子。

  “你的提議,老夫回到德祐府后與陳與權等人商議了一下,他等倒是沒有什么異議,可是拿到圣人跟前卻碰了釘子,只推說海上艱險前路不測,一旦傾覆便是死無葬身之地,之前益王落水幾乎不保,讓他們心有余悸,官家可比益王還要小上兩歲呢。”

  這倒是實情,呂宋島雖然不算遠,海上距離也有個幾千里,在海上一走個把月,任是誰也會犯嘀咕,難道是想讓瓊州幫著送過去?

  “那以老泰山之見呢?”

  “有人提出福建海外有一大島名為瀛洲,不知子青有否耳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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