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南城被圍已經四個月了,阿刺罕的二十萬人連續猛攻了一個月,在城中十萬軍民的拼死堅守之下,最終也未能破城,之后的幾個月,每隔上一段時間就會來上那么一陣,周期比女人的生理期還要準,可是城頭上依然飄揚著一面火紅的旗幟,哪怕它已經傷痕累累。
整個京東地區的清洗,自濟南開始,同時也是執行得最為堅決的地方,城里的每一個人都知道,一旦城破,元人決不可能像十多年前一樣,放過任何一人。
因為他們背叛的不是某一家一姓的朝廷,而是整個地主士紳階級,這是元人統治的基礎,相當于掘了敵人的根基,如果不能斬草除根,就會形成燎原之勢,席卷整個華北。
實際上,不光是作為門戶的濟南城,整個京東東西兩路,都在進行著這種自掘墳墓一般的行動,地主士紳,甚至是中產之家都被波及,越過拒馬河進入益都一帶的元人前鋒發現,他們所到之處,每一個村莊,每一個鎮子,都逃得干干凈凈,田野荒蕪,人煙全無,就連水井都被毀棄,若是有那么一兩口看著還算完整,那里面一定被投了巨毒,這是用鮮血和生命得到的經驗。
這倒也罷了,了不起不進村,不作停留,可是這一帶的每一條道路,到處都隱藏著殺機,不要說是落單的,就算是三五成群,往往也會被不知道從哪里飛來的箭矢射倒,襲擊行為似乎無處不在,從黑夜到白天,極大地阻礙了元人的深入。
小股的騎兵已經根本無法行動,百人隊是出巡時的最低標準,可是最近,就連完整的百人隊,也常常被圍殲,于是,這個標準再度被提高,不到千人以上的軍力,根本不敢離開大營超過百里。
二十多萬人馬,每天的吃嚼是個天文數字,這些糧食,每天都會從中書省的其余各地,甚至是陜甘等地送來,這又造成了一個更為麻煩的結果,阿刺罕必須拿出多達數萬的兵馬,去遮護自己的糧道,否則糧草不繼,這支大軍的下場會比唆都還要慘。
因為他知道,濟南城中的十多萬人,遠不是叛軍的主力,更像是臨時拼湊起來的百姓,可就是樣的烏合之眾,將他的大軍牢牢地拖在這里,不得寸進。
人家擺明了不會同他決戰,他的對手,不但是個知兵之人,而且毫無廉恥,打仗打得如此猥瑣,也真是少見了,問題是,這位不拘一格的對手,傳說中是個小娘子,讓他連罵都罵不得,這口氣該找誰出去?
“阿噴!”雉奴沒來由地打了個噴嚏,她下意識地四下看了一眼,沒有什么動靜,難道又被人扎小人了?
“通了,通了,姐兒,濟南城接通了。”
一個小女孩拿著傳音筒,興高采烈地朝她招招手,雉奴趕緊接過來,貼到耳邊。
聽到師父的聲音,她不禁露出了笑容,這是幾個月以來,第一次同城里聯系上,倒底情形如何,只有親耳聽一聽,才能放心。
“娃娃,你放心吧,老頭子還死不了。”/p
聽到熟悉的聲音,雉奴的眼睛一熱,師父的聲音中氣十足,可誰知道是不是忍著什么。
“師父,你也放心,我們在外圍,一連圍殲了他們三個千人隊,千戶都捉了兩個,他們現在連拒馬河都過不去,益都以東的百姓已經安置妥當,每家分到了田地,正在精耕細種,明年,咱們肯定能夠豐收,他們的日子,一定會比韃子治下過得好。”
“放心放心,老夫很放心,娃娃啊,不要著急,韃子還很強大,千萬不要同他們決戰,一點一點地磨掉他們的士氣、兵力,你在外圍努力,我在城里堅持,他們總有一天會堅持不下去的,城里人手充足,士氣很高,老夫有信心,守到明年,守到咱們豐收之時。”
“嗯,師父,你一定要保重,等咱們的糧食多了,釀最好的酒,讓你喝個夠。”
兩個人都是一樣,報喜不報憂,隔著韃子的大軍,就算知道了有什么困難,也無法解決,這一點,師徒二人心知肚明,結束了通話,她站起身,看著遠處的那座大城,聽著連綿不斷的號角聲,元人的又一次進攻開始了。
盡管心急如焚,雉奴知道師父說得在理,硬拼不是辦法,她的手中目前只有三萬人,余下的兩萬在都統齊寶柱的帶領下,沿著益都、寧河一線滲透,打擊那些試圖深入的敵人小股隊伍,現在具體在什么位置,她也無法精確掌握。
兩軍之間一直保持著不長的通訊范圍,以便隨時策應,這同樣是一種掌握部隊的策略,通過即時通訊,雙方可以緊密地配合,對敵情做出最為快速的反應,因為他們才能連速設伏圍殲了三支敵人的千人隊,幾乎沒有跑出一個人,這樣干凈利落的殲滅戰,不但能極大地鼓舞軍心士氣,還能讓敵人的統帥迷惑,搞不清事情的始末。
至少,會讓他們的試探行為,一直持續下去,三千人,對于總數多達二十萬的敵軍來說,也就是濟南城下幾天的傷亡數字而已。
很快,密布在各地的探子就傳來了敵人最新的動靜,元人的大營中有異動,似乎再一次出兵益都方向。
這是千里鏡觀察得到的結果,而具體的情況,他們還有別的方法,比如被操縱在空中的一個小小轉盤。
蒙魌如今已經成為了操作熟手,體積不大的四翼無人_機在她靈活的操縱下,如同一只小小的精靈,在齊魯大地上肆意飛翔。
“看,這是他們的旗號,是一支萬人隊,主將是個蒙古韃子,其后的軍士也大都是蒙古人,人人都有備馬,至少也攜帶了七日之糧。”
無人_機在大約百米的空中緩緩接近,這個距離上,眼睛是看得到的,可箭矢卻很難射到,根據她的經驗,不會有什么危險,可傳回來的圖像,卻非常清晰,連馬上騎士的表情都能看得清楚。
這種程度的偵察,能得到許多細節,比如敵人的裝備如何,行進的方向是哪里,如果不是它的滯空時間太短,比千里鏡要好用許多,就是夜里都能照出影子。
這一次的偵察,搞清楚了敵人的準確兵力,這是一支滿編的蒙古騎軍萬人隊,屬于探馬赤軍序列,看來阿刺罕下了血本,一定要搞清楚益都一帶的真實情況,否則就是瞎子聾子,在我眾敵寡的情況下,被敵人遮蔽了戰場信息,這讓高傲的蒙古人情何以堪。
得到了具體的兵力,雉奴就要作出決定,很明顯敵人是志在必得,一萬騎軍,是一塊難啃的骨頭,敵人就是想用這樣的法子,讓自己吃不下又不甘心。
她的手上掌握著一支為數三千人左右的騎軍,全都由善騎的老兵組成,其中既有漢人,也有遼東的其他人種,經過一系列戰斗的捶練,在野外碰上同樣數量的敵人騎軍,可以正面一戰,但是對上一萬人,就沒有多大把握了。
至于為數多達五萬的步卒,她并不想一股腦兒派出去,同敵人拼命,那樣的話,就正好中了敵人的圈套,他們雖然有著信息上的優勢,敵人卻有兵力上的優勢,安知不是一個陷阱?
要耐心,一定要耐心,雉奴在心里念了數遍劉禹向她灌輸的游擊理論,突然眼前一亮。
以殲滅為目地,以襲擾為手段,誘敵深入,讓他們離開大軍的策應范圍是第一步。
為了達到這一步,就必須要有一個他們不得不深入的誘餌,有什么比自己這個統帥更誘人的目標呢?雉奴的眼珠子轉了轉,一個主意由然而生。
這個瘋狂的計劃,幾乎受到了全軍所有將校的一致反對,在他們的心目中,一萬蒙古騎軍,不值得主帥冒險,這其中猶以齊寶柱為甚。
“若是一定要這么做,屬下肯請代為騎軍統領,韃子看到的只是一個旗號,旗下是誰,有何區別?”
“可咱們的騎軍不光是誘餌,還是此戰的主力,你帶步卒尚可,騎軍有誰能比我更出色?”
雉奴并沒有硬性壓服他們,而是擺事實講道理,將不得不打的理由說清楚,讓手下的人理解透,這同樣出于劉禹的教導,只有理解透了,才能發揮出主觀能動性,把仗打好。
“一萬韃子騎軍,他們料定咱們不敢硬碰,一旦讓他們深入,百姓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生活,就會蕩然無存,田地被毀,家園舍棄,逃不及的還會被殺戮,咱們如果連治下的百姓都保護不了,如何讓人相信?”
“反之,如果連一萬騎軍都被咱們殲滅,韃子統帥會做何反應?他還敢放手攻城么,這一仗咱們要全力以付,將他們引到邊區的附近,動員那里的百姓撤離,誘使他們做出錯誤的判斷,為此,我等要進行全區動員,準備至少五萬以上的鄉勇,十萬以上的民夫,全力保障此戰的順利完成。”
“百姓得到了實惠,就有責任來保護自己的勝利果實,這一仗,要讓所有的百姓看到,咱們有能力做到,無論韃子來多少人,都要堅決消滅他們。”
“這便是我同你們說過的人民戰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