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卑,位于蘇門答臘島的中東部,直到六十年前,才成為三佛齊的國都,因為阇婆,也就是爪哇人的入侵,使他們失去了舊都巨港,所以對于新都的防護,便達到了一個驚人的高度。
一個方圓達到數十里的城池,就是在中土大陸,也算得上有數的大邑了,事實上,像這樣大的島國,這一類的城鎮會聚集大多數的國人,尤其是在受到了外部壓力時。
他們的主要依伏是高度大概為兩人高的土墻,與中土的夯制不同,墻面是由大小不一的石塊壘成,中間的空隙堵以黃泥,在出入的路口處,留出拱形的城門,城墻后頭,聳立著許多座木制的塔樓,上面站關著手持弓箭的士卒。
城墻上站著一些守兵,有的地方多有的地方空,云帆估計正面城墻上的守軍不會超過五千,可麻煩的是,他們的手中,全都拿著金光閃閃的鐵制兵器,絕不是那一隊巡兵所能相比的。
好消息就是城墻外沒有護城河,甚至沒有濠溝,這將意味著在抵達城墻下時,不會有太大的障礙,當然,也許他們挖了陷阱什么的,這都需要進一步的偵察才能確認。
做為前鋒的三個都,在進行了一番戰前合議之后,決定不做冒險之舉,依然按照計劃,沿著城墻展開,同時等待海面上的消息。
很快,大隊人馬就到達了城下,對于他們的決定,金明表示了贊同,冒險從來就不是他的首選,而且,以眼前這座城市的寬大,要將一萬二千多人完全展開,需要的時間不短。
最關鍵的在于,這些分成小股隊伍的行進,不能引起城中守軍的注意,為此,他們不得不繞上一個大圈子,并一路消除類似于突遇一小隊敵軍的隱患,這樣一來就進一步加劇了時間的緊迫。
比他們只晚上一點的水軍,速度可并不慢,很快,從海面的方向傳來了巨大的聲響,一陣陣的爆裂聲隔著整座城池都清晰可聞,金明知道,那是一種改進型的投火罐所造成的效果。
在瓊州的那會兒,還只是聽說,進軍的過程中,曾經在經過某個荒島的時候,隨軍的工匠向他演示過這種被稱為“火彈”的大家伙,被一架中型船載投石機投出兩百步后,將一株巨大的冠木燒成火炬,據聞,那個圓圓的球里面,除了火油還加上了許多別的事物,會使得火勢更為猛烈,連水都澆不熄。
在看到效果的第一眼,他心里想的就是,如果這個大家伙能跟著自己的隊伍移動就好了。
遠處,靠著海岸一線的城墻濃煙滾滾,中間夾雜著明亮的火光,這就是那個工匠最后對金明所說的話:“它連石頭都能燒起來。”
“動了,他們動了。”
手下的提醒,讓他將注意力轉到了自己的這一面,正面城墻上的守軍正在飛速地減少,顯然,水軍的攻擊奏效了,他們認為宋軍會從海面上登陸,再加上大面積的燃燒,他們不得不抽調別處的守軍去支援。
金明立刻打開傳音筒,詢問自己的部隊到位的情況,在等待了一段時間之后,傳音筒里終于有了他感興趣的消息,所有的攻城部隊,全都穿插到位。
“總算可以大干一場了,虎賁前廂的兒郎們,你們將是第一支沖入敵人都城的隊伍,這是三百多年以來,從未發生過的事,為此,值得咱們付出生命,不要落在那些船工的后頭,沖進去,打垮他們,把咱們的旗子插到最高處,告訴他們......”
“我們來了。”
話音剛落,傳音筒里就響起了一陣怪異的叫喊聲,等這幫人的興奮勁過去,他抬起手腕,一沉聲發出指令。
“現在開始對表,現在是寅時一刻三分,兩刻三分,全軍總攻。”
云帆就站在老都頭的身邊,做為隊正一級的中下層軍官,他同樣分到了一塊被稱為“手表”的計時工具,傳說中這種小巧的冕器還分等級,最高級的那種,比如金明所用的,還能防水。
做為最早到達并進入攻擊陣地的一個隊,一刻鐘的時間對于云帆來說有點漫長,之前的攻擊他的小隊連個崴腳的都沒有,因為對方并不是正規軍,不過是某個三佛齊貴人的仆役而已,現在他們所面臨的,才是真正的考驗。
“阿細。”他將那個瘦瘦小小的峒人叫到身邊,指著前面的開闊地。
“那里有沒有陷阱?”
阿細瞇縫著一雙小眼睛,眨都不眨地盯著那些深淺不一的地面,直到云帆的手表指針快走盡,才點點頭。
“很多,我只能找出一條通道。”
“夠了,你在前面帶路,我們都跟著。”他一把將阿細拉起來,摘下他后背上的透明防暴盾牌,交到他的手上。
這種盾牌是用優質透明聚碳酸脂PC材料制造,最大的特點就是輕,背在身上幾乎感覺不到重量,卻能為他們提供極大的遮護范圍和良好的視野。
時間很快就到了,所有的步卒都抽出了腰間的直刀,單手執起盾牌,排成一個長長的縱列,就連弓弩手也不例外,在沖過那片開闊地之前,他們沒有機會進行壓制射擊。
“揚旗!”
隨著云帆的一聲令下,他的隊旗被高高舉起,這就是開始進攻的信號,在阿細帶領下,整隊五十人依次快速前行,所有人都循著前人的腳步,而阿細則像在樹林里穿梭一樣,走著一條不規則的曲線,每每能在刻不容緩間,避開地上的陷阱。
正面的這段城墻,三個都六百人分成了六隊人,各自負責其中的一部分,很快,戰場上就響起了失足掉落的慘嚎聲,那些大大小小的陷阱,正在吞食著將士們的生命,同時也給守軍提了醒,首先注意到這些情況的,是站在塔樓上的人。
“鐺鐺”
一種類似于銅鑼的金屬被人敲響,原本顯得空蕩的城墻不斷有守兵站上來,動作最快的云帆隊,已經接近了城墻,按照之前的演練,沖在前面的軍士,直接將手中的盾牌首尾相連,由低到高,形成一道人造的斜坡。
后面的人,徑直從這些盾牌上踩過去,籍著沖力,一躍便翻上了城墻,很快便與守軍短兵相接。
“節帥,快看,咱們的人登城了。”
金明沒有吱聲,其實內心還是很緊張的,這是一次以少敵眾,又是正面相抗,還是宋人最不擅長的攻城戰,最后能打出一個什么樣的結果,他毫無把握,自始自終,都在懸著心。
哪怕一面小小的隊旗已經在敵人的城頭上飄揚。
“查一下,這是哪個隊?”他頭也不回地吩咐道。
很快就有了結果:“第三軍第一指揮第五都第一隊,隊正叫云帆。”
“通報全軍,破城第一功,就要落到一個秀才手里了,他們到時候連一口湯都喝不到。”
這樣刺激的效果是明顯的,傳音筒將他的決定散播到方圓近百里的整個戰場,讓每個攻擊的隊伍都仿佛以為主帥就在身后站著,所有的步卒頂著雨點般的箭矢向前推進,不時地還要留意腳下的陷阱。
五公分厚的聚碳酸脂在不到五十步的距離上,對于鐵制箭頭的防護,得到了真實的檢驗,相對于宋人的弩機,它們連一道裂縫都留不下,而穿在身上的塑料護甲,有點像后世城管所穿的那種紅色馬甲,因此,整個場面,就像是一大群城管在執行任務。
城管可是無敵的。
云帆的臉上已經滿是鮮血,不過他能感覺到,大部分都是敵人的,他的小隊在城墻取得了一個支撐點,并且以此為基礎,想方設法地擴大它,而敵人則有了一個明確的目標,將他們趕下去,拔掉那面小小的旗幟,雙方圍著這一小段城墻,展開了激烈的爭奪。
那些高喊著口號的三佛齊人,踏著同伴的尸體,前赴后繼地沖上來,他們同樣有著令人欽佩的英勇,而此時卻是他的敵人,戰場只有簡單的殺戮,沒有多余的時間去思考別的。
此時的云帆,心思從來沒有這么簡單過,揮刀,殺人或是被殺,敵人的身體在他面前滾落,又一把刀或是槍砍過來,擋住它或是避開它,手上的盾牌已經布滿了刻痕,幾乎看不清前面的情景。
就連手上那把上好的高錳鋼打造的直刀,也滿是缺口,一股從未有過的血性在體內縱橫激蕩,原來,那些在史書不過寥寥數語的記載,后頭是無數生命的消失。
那個與阿細一同爬上樹身的夷人,就倒在他不遠的地方,敵人從左、右不斷地涌上來,前面的城墻下,附近高高的塔樓上,還有不時射來的箭矢,他的隊員在不斷地減少,卻沒有辦法顧及,因為每一個人都陷入了同樣的境地。
直到身上的力氣完全消失,連刀子都揮不動,云帆感覺到自己也快要死了,只能撐著那面完全變形的盾牌,等待著最后時刻的來臨。
就在這時,城頭上響起了陣陣歡呼聲,他感覺到四面的壓力陡然間變輕,那些敵人正與他的人脫離接觸,潮水般地從城頭退下去。
不遠處的城門,一列長長的隊伍正涌入城中,當中最為醒目的,莫過于那面碩大的節旗。
城門被攻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