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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臨敵

  和別處一樣,譚州大營位于湘水一側,這是為了便于取水和汲食,而在每日里,軍士們都會迎著朝陽和江風開始晨練,那些整齊劃一的軍陣,經過日復一日的強化,已經深入到了他們的記憶中,變得機械和準確。

  這是一支多達五千人的禁軍,全部來自一路之隔的江西路,樞府之所以將準許他們全軍調離,為的就是加強荊湖一線的防備,因為李芾的離開,本路的守備已經極致空虛,這是違反常規的做法,卻也是不得已。

  離著營門不遠處的江岸邊,一匹戰馬低著頭在江邊汲水,而一旁的大石上倚著一個男子,身著甲胄,頭盔放在腳下的卵石灘上,他拿著一把長刃,在江水里浸了一下,然后就著石邊開始了磨礪,鐵石相交擦出了“哧哧”的火花,同樣的刀,在石頭上還放著一把,刀身離鞘一半,似乎在等待著主人的召喚。

  磨了好一會兒,男子將刀拿在手中,對著天空觀察了一下鋒口處,臉上露出一個滿意的神色,旋即又想到了什么,眼神變得嚴峻起來,似乎還帶著幾分迷茫。

  “鋼刀雖利,難斬無義之人。”

  一個聲音從背后傳來,男子轉過頭,一個身著長衫的年青人就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身后沒有人跟著,也沒有騎馬,難怪自己一點都聽不到動靜,他的面上一凜,將手中的長刃插回鞘中,俯下身去雙手在江水中洗了洗,才站起身走向了對方。

  “不知先生是......”因不知對方來歷,他的話雖然客氣,卻沒有行禮。

  “在回答都統的話之前,可否請問一事?”

  “你識得密某?”男子的面色不變,但是眼神顯然多了幾分戒備:“說吧,找某何事?”

  劉禹背著手,絲毫不以為忤,打量了男子一番才開口說道:“某與都統是初識,不過聞名已久,特來想問都統一句,為何你不隨黃某人棄城而逃?據某所知你與你的這些部下都不是本地人。”

  “你說得不錯,制帥昨日邀某一同出城,被某拒絕了。”男子的面上一片黯然:“逃?逃到哪里去,今日可以棄了譚州,明日便是荊湖、江西、兩浙,京師么?你說得不錯,某與這些人都不是本地人,可如今奉調到此,便沒有打算離開,至于死于何處,都是大宋之土,又有什么分別。”

  說完,他的神色變得冷洌起來,目光直刺對方:“尊駕若是自北邊來,便無須再廢話了,告訴遣你前來的那些人,佑,與諸軍靜候爾等,就在此城。”

  男子便是隨著制帥黃萬石一同赴任的譚州都統密佑,劉禹看著對方變得有些不善的眼光,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從袖籠中拿出一個事物,隔著幾步遠就這么扔了過去。

  密佑下意識地用手一接,入手處竟然有些沉,事物不大,方方正正地,通體黃澄澄地,頭上是個虎頭按鈕,而底端刻著幾個篆文小字,不用看他也知道那些字的意思......荊湖南路安撫制置使司!

  “你們......”密佑陡然色變,戟指著劉禹驚呼不已:“你們把制帥怎么了?”

  “黃萬石身為守臣,棄百姓于不顧,孤身出逃,本帥按制,已將他拘押,待明正典刑后,再交由朝廷處置,眼下荊南無帥,你可以權攝此職。”劉禹指了指身后的譚州城:“如今韃子已然占據岳州,南下就在須臾之間,你要做的是,趕緊......”

  沒等劉禹把話說完,腰間的一個事物突然發出了“嘟嘟”聲,他拿出來按下接聽鍵,在耳邊一聽,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韃子前鋒已近湘陰,城中知縣開門出降了,密都統,馬上讓你的人接管城防,要快!”

  密佑二話不說,返身就去江邊拿起自己的頭盔和佩刀,雖然他依然存著一份疑惑,但是很顯然,如果是元人的細作,絕不可能提醒他做好守備,更何況對方不過區區一個文人,又跟在自己的身邊,帶著這種疑惑,兩個人一個跑向軍營的方向,一個則朝著城門奔去。

  湘陰縣離著潭州州治所在的長沙縣只有不到一百五十里,就算沿著湘水而下,最多也就兩天功夫,元人來得如此之快,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通過李十一留下的探子,劉禹知道那不過是他們的前鋒,就算是前鋒,也足足有三萬多人。

  橋口鎮位于湘水邊上,距離湘陰縣和潭州差不多是同樣的遠近,因為即將面臨兵災,老百姓大多已經逃離了,或是去了鄉下避難,或是向著譚州城的方向,此時的鎮子上顯得空空蕩蕩的,看不到一個人影。

  一隊十余人的騎兵從通往湘陰的官道快速馳來,馬蹄聲踏在青石鋪就的街道上,發出響亮的聲音,看著眼前破敗的情景,為首的一個蒙古人皺起了眉頭,在一個茶肆前勒住了馬。

  “你,去看看還有沒有人,你們幾個,尋些草料來,其余的,下馬休息。”他抬頭望了望天,似乎在想一個合適的詞語:“一刻。”

  鎮中的一屋頂上,施忠趴在那里,眼都不眨地數著鏡頭里的人數,這伙偵騎顯然是元人那支前鋒的哨探,前出超過了七十里,不光是大膽,簡直就是目中無人。

  不過十五人,經歷了數次大戰的他沒有絲毫地畏懼,這些人當中,有四個正在挨家挨戶地搜索,還有三個不知道在找什么,其余的都下了馬,進了一間茶肆,找出主人留下的水和爐子,圍著一張桌子高聲談笑,用得是他聽不懂的語言。

  除開留在譚州城中的,此刻能供他調遣的大約有一百人,都同他一樣,伏在各處的屋頂上,這些人大部分都是李十一的手下,不過一看他們的架式,施忠就知道全都是老兵,讓他一下子就有了定計,唯一有些遲疑的是,要不要留下那些馬匹。

  “五人一組,聽某的號令,一齊動手,先解決鎮中的,注意不要弄出太大動靜。”

  說完,便從身后解下一具勁弩,將弩機輕輕地掰開,從腰間的革囊里拿出一枚黑色的弩箭,扣上去,然后側轉身,舉起上了弦的弩身,瞄準了遠處那個為首的身影。

  “咣鐺”一聲,一個蒙古騎兵策著馬徑直踏向一扇木門,沉重的馬蹄連門連框一塊兒撞開,激起的煙塵落了他滿頭滿臉。

  他用蒙古話罵罵咧咧地說了一句什么,就驅馬進了屋子,屋子不高,坐在馬身上的騎兵頭盔差不多直接挨到了屋頂,他在屋子里轉悠了一下,看看沒有人影的跡象,便打算撥轉馬頭出去,就在人馬形成一個曲形的時刻,突然間一個黑影從天而降,撲在了他的身上。

  “嘣”被人抱著滾落在地的時候,騎兵下意識地想要去拔刀,不料胸口一涼,一叢鮮血在他眼前飛濺而起,然后就是一陣巨痛襲來,緊接著又是一下,騎兵的意識漸漸開始模糊,手腳就像是離身而去,再也聽不得使喚了。

  “動手!”

  施忠一聲低呼,手上的弩機被他放開,離弦的弩箭在空中劃出一道筆直的黑線,帶著陣陣顫音,飛向眼中的那個身影。

  寧靜的鎮子一下子熱鬧起來,茶肆中的幾個蒙古人在一瞬間倒下了大半,為首的那個拔出刀大叫著沖向自己的戰馬,沒等第二輪弩箭的到來,就翻身上了馬背,頭也不抬地縱馬狂奔,朝著來路馳去。

  “可惜了。”施忠搖搖頭從屋頂上站起身,戰斗用時不到半刻,鎮子里的人都已經被解決,茶肆那里橫七豎八的躺著幾具尸體,每個人的身上都插著好幾支弩箭,唯一逃出去的那個顯然沒有命中要害,不過他也沒打算去追。

  “將首級割下,牽上馬兒,咱們走。”

  既然有人逃回去,這里肯定不能再呆了,元人下一回過來,就不會只有這點子人,他們是探子,不需要同敵人拼命。

  借著馬力,為首的蒙古騎兵飛也似地奔跑在官道上,看都不敢回頭看一眼,一直到跑了差不多二里,沒有聽到后面的追兵,他才有空低頭看看身上的傷勢,那一箭幾乎插在他的胸前,還好有甲胄的阻擋,入肉不算深,不過疼痛和失血讓他感到了乏力,誰也沒有想到,在一處不起眼的小鎮里,竟然會埋伏了那么多宋人,要知道,這一路上連續碰上幾處城池都是不戰而下,戰事的順利多多少少讓他們放松了警惕,才會遭到了這樣的打擊。

  現在只剩了他一個人,無論如何也要活著將消息傳回去,偵騎特有的堅韌讓他忍住了傷痛,突然而至的打擊更是讓他不敢再有任何僥幸,除了死命地鞭打胯下的馬兒,盡快逃離之外,已經沒有了任何別的心思。

  “吁!”

  前面的官道上,突然冒出一大片的紅影,就像一堵墻一樣擋在了那里,他猛然抬起頭,嘴里長撮一聲,馬兒高高抬起前蹄,差一點將人從馬背上掀下來,如果不是這一停,他差不多連人帶馬就要撞上去了,然而停下來才發現,眼前所見的不是什么幻影,而是宋人的大隊人馬,不光是有人,還有馬。

  眼前的紅云如同地獄的烈火,讓他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就這么癡癡呆呆地看著對方壓了過來,眼睛里沒有了生機,甚至沒有了恐懼,只余了深深地絕望。

  那是宋人的騎軍,為數多達數千人的騎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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