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母親被白布蓋上的一瞬間,蘇微崩潰了,劉禹想要將人抱起的時候,沒想到她的力氣是如此之大,以至于最后不得不在老馮的幫助下,才將她的手指一根根地掰開,甚至有那么一刻,劉禹都怕那些細長柔嫩的手指會斷掉。
只不過,被他抱出手術室之后,蘇微并沒有像他以為的倒下,雖然神情依然哀傷、雖然滿臉都是淚痕,她卻堅持著站在了那里,眼睛一動不動地望著那扇門,因為那后面還有一個生死不知的親人。
老馮跟著白車去處理后事了,劉禹陪著她站了一會兒,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他沒有這方面的經驗,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然而又過了不知道多久之后,他還是開了口。
“陳述就快到了,等會兒讓她陪著你,我有些事情要去處理,晚一點再過來。”
“那你快去吧,我在這里等述姐。”蘇微望向他,將自己的手抽了出來。
劉禹點點頭轉身走向了樓梯口,即將下樓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蘇微用手死死地掩著嘴,不讓自己發出的聲音流露出來,可是那種壓抑之下的哭聲,更讓人心痛,手術室外就她一個孤零零的身影,也許只有在無人的時候,她才不會掩飾自己的內心吧。
他收回了已經踏出去的腳,轉身離去。
“先送我去公司。”
等到陳述開車到了醫院,他一把將她攔下,這個時候,能發泄出來是很可貴的,沒必要上去打斷她。
“怎么回事?”
將車子調了一個頭,重新回到路上,陳述看了他一眼,問道。
這正是劉禹出來的原因,他也沒有答案,原本以為整件事情和自己無關,可是蘇母臨終前的那些話,讓他感覺到了一種危機,被人窺視、甚至是掌控的那種危機。
“她弟弟還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你們都是女人,也許更好說話些,多開導開導她,人生還長得很......沒有過不去的坎。”
“過得去的才叫坎,過不去的......叫墳。”
說完這句話,陳述沒有再問什么,很快就將他送到了公司樓下,劉禹等她走后,仰起頭看了一眼當初自己親自選定的這個大廈,對于他來說,這個公司已經徹徹底底淪為了幌子,都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有踏足過這里了。
當然,以他這么拉風的外形,想要讓人忘記都難,當前臺接待的女文員看到他出現之后,立刻擺出了一個標準的空姐笑,劉禹本不打算理她的,想了想還是停下了腳步。
“麻煩你帶我去辦公室。”反正要問人,就是她了吧。
他選擇來這里一是為了清靜,二是人手夠多,如果有什么需要馬上就能使喚,然而老總親臨還是在公司引起了不小的轟動,至少幾個部門的主管都坐不住了,紛紛前來請示工作。
“今天不開會,你們忙自己的去吧,有什么需要我簽字的文件,先......”劉禹左右一看,一事不煩二主,指了指那個文員:“先交給她,然后集中送到這里來。”
胖子在公司里為他留了辦公室,可是并沒有配秘書,因為那個職務一直是蘇微在做著,等到將人都打發走,欣喜不已的臨時秘書為他輕輕帶上門,劉禹沒功夫打量一眼自己的地盤,就伸手按下了電腦的電源鍵。
在等待進入系統的時候,他突然發現辦公桌上放著一個信封,拿起來一看,正是胖子那熟悉的字體,不用拆他也知道里面寫著什么,在做出那些決定時,事情就已經成了定局,為什么?
“為什么?”
蘇微在看到老馮的那一刻就收住了哭泣,她知道對方的身份,所以才會將了解真相的希望放到他身上,她不希望母親就這么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卻連個說法都沒有。
“我們去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老馮的腦海中始終刻著他進屋時,蘇紅梅臉上的表情,看到那個表情的一瞬間,老馮就明白了對方的心思,也許對于她來說,死亡并不是一個最壞的結果,就算這次能僥幸得救,以后呢?她就會天天生活在恐懼中,時刻提防著不知道會從哪里來的傷害,甚至還會連累自己的孩子,那樣的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但是這一切,他卻沒法對蘇微說,這個女孩太敏感了,如果讓她得知了真相,不知道會做出什么事,他現在唯一希望的,就是手術室里的那個不要再出事,否則......他無法想像女孩該怎么活下去。
“你想和媽結婚,是為了監視她,對嗎?”蘇微接下來的問題根本出乎他的意料,那種突如其來的尖銳就像直抵喉頭的尖刀一樣,讓人在瞬間寒毛豎起,緊張得透不過氣來。
“你為什么會這么想?”
“我又不是小孩子,以前不懂,過了這么多年,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如果僅僅是二十年前的那件事,她不可能會是現在這個樣子。在我很小的時候,就看到她為了一份工作,苦苦哀求人家,而實際上她根本就不會,在最初的時候,做什么都比別人慢,經常到很晚了,才拖著一個疲憊的身體回到家,有時候還要做一些零碎的手工,為了多賺那么一點點錢。她最高興的時候,不是我在學校考了一百分,而是又學會了一種技能,或是燒出了一份能吃得下去的飯菜......”
在蘇微的腦海里,那些片段就像電影一樣清晰地掠過,讓她感覺,自己從來就沒有真正了解過母親。
“你知道嗎,她以前的脾氣并不是現在這樣,有時候會很急,有時候還很暴躁,可是每一次發完脾氣,抱著我們姐弟哭過一場,接下來就會變得很溫柔。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這就變成為了她的標志,幾乎再也沒有和人紅過臉,不管遇上什么事,都是小心翼翼地陪著笑,結果我曾經還以為她......”
蘇微似乎想笑,而老馮看到的,只有不停涌出的眼淚。
“馮叔叔,能不能告訴我,她倒底做了什么,讓你們二十多年都沒有放松對她的監視?讓那些人不惜不派出殺手來要我們姐弟的命。”
“小微......”
老馮從來沒有這么難以開口過,哪怕對上再難纏的罪犯,他都顯得游刃有余,可是這個女孩不是罪犯,所以他說不出口。
“她是壞人嗎?是特務嗎?還是和那個人一樣是叛徒?”蘇微的眼睛讓他無法直視,可是問題卻直指要害,老馮的心都在顫抖。
“她不是......”
“那這是為什么,她都死了,而我這個做女兒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看到,她的眼睛始終都沒有閉上。”蘇微的眼中泛起了紅色,讓老馮又想起了那天在公墓時的情景。
“聽我說,小微。”老馮扳著她的肩膀,將她按到了椅子上:“你的母親,是我仰望了一輩子的人,她的問題,不在于她做了什么,而是背負一個非常特殊的使命,這個使命關系到國家安全,絕不是你口中說的那些。”
見她的神情變成了驚異,那種令人心悸的紅色開始減退,老馮才放開她,習慣性地摸出一支煙,用顫抖的手點上,然而卻沒有往嘴里放,就那么夾在手指上,任它燃燒。
“你知道嗎,從見到你媽媽的第一眼起,她就在我的心里扎下了根。”老馮的臉上泛著苦澀,如果不是今天這種情況,他是絕對不會在別人面前說出這種話來的,哪怕對蘇紅梅本人,都從未提起過。
“那時候的她,就像天上的星星,你可以遠遠地看上一眼,卻永遠無法觸及。”他轉過頭:“小微,那天在閱兵場上看到你,我就想起了當年看到你母親時的情景,神采簡直一模一樣,都是那么美麗。”
蘇微呆呆地聽著他的講述,根本無法將他嘴里的那些形容詞同自己印象中的母親聯系起來,反正從她記事開始,母親的樣子已經變得憔悴,不修邊幅,唯一沒有改變的是,認真做事的態度和良好的教養。
然而在老馮的嘴里,那是一個充滿了自信和驕傲的科學家,滿口專業名詞的學者,從來不知俗事為何物的科研工作者,這樣的人,理應活在象牙塔中,而不是天天為生活奔忙、照顧兒女、計算一日三餐、洗衣做飯......
“相信我,她的事情一定會搞清楚,你馮叔叔想和她在一起,首先是我內心的愿望,其次是因為你們姐弟,她一個人太累了,我希望能分擔一點。至于你說的監視,我并不否認其中有一些工作的因素,但我更愿望把它看成照顧,照顧你的母親還有你們,而這些她都知道。”
“總有一天,我會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你,小微,她比任何人都要愛你,甚至......”
老馮適時地住了口,他不想說出來之后,讓這個女孩背負上更多的心理負擔,至少在蘇紅梅的心里,希望她這輩子能輕松地度過,那么有些事其實不知道會更好。
而就在這時,手術室的大門終于打開了,門上的三個字同時熄滅,兩人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蘇微看著走向自己的醫生,心里無比緊張。
“手術很成功,那孩子,求生意志非常頑強,是他自己救了自己。”神色顯得很疲憊的主治醫生連個笑容都沒有,因為他已經知道,就在不久前,兩個孩子的母親過世了。
蘇微提著的心突然間松開,身體卻不由自主地癱軟下來,一下子就滑落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