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儀是小事么?沒人敢這么說,管子曰:“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排在第一位的就是“禮”,劉禹所堅持的不是彎腰的程度,而是國家的尊嚴,可問題在于,大宋現在還有尊嚴嗎?
和議不成的后果是什么,陳宜中、留夢炎等人互視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堅決,而要想推行此事,眼前這個人就是邁不過去的坎,留夢炎換上一個痛惜的表情,緩緩上前。
“元人勢大,有些許強橫也是可以理解的,為人臣當思為國分憂,身處敵國難道不可變通?你倒好,一時之辱都不愿忍,因此觸怒了他們,陷國于危難,大宋之不存,倡禮又有何用?”
他的一番話仿佛定下了調子,一個又一個的朝臣先后出列,慷慨陳詞,所指的無一不是劉禹之過。御座之下,那個孤身挺立的身影,就像矗立在海邊的一塊礁石,迎接著一波接一波的巨浪沖擊,依然巍峨不倒。
“劉子青,你本可成就萬世之功,為我大宋爭得數十年光景,卻因一已之私而葬送掉了,如今思之令不可惜乎?”
“既為使者,便當忍辱負重,朝廷上下多少人的期望都在你的肩上,天下兆億百姓的生計都在你的肩上,可你卻”
“誤國之深者,唯劉子青也。”
“賣直邀名,其心可誅。”
形勢近乎一邊倒了,他的幾個好友葉應及、陸秀夫、孟之縉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深知自己人微言輕,出去也沒有用。而所有站出來的人里面,既有留夢炎的人,也有陳宜中的親信,甚至于到了后來,不屬于任何一方的一些人都跳了出來,他們單純只是認為錯在劉禹一人而已。
劉禹錯了么?御座上五歲的官家不知道,他的年紀太小了,還無法理解這背后的東西,簾后的太皇太后謝氏洞若觀火,卻也是愛莫能助,群情洶涌之下就算皇權也只能低頭,更何況是一個沒什么背景的四品小吏。
這個場面還真大啊,身處風口浪尖的劉禹心里想的居然是這么一個調調,當一個反派其實也蠻過癮的,如果不考慮那些人的精神污染,和隨時可能噴到身上的唾沫星子的話。
只不過太過文弱了一點,這就是劉禹在心里給出的評價,他們想干什么,自己是很清楚的,一般人在這種情況下只有一個選擇,免冠自行辭職,然后被發配到某個遠州蹲上幾年,運氣好被人記起還有希望起復,運氣不好就只能終老他鄉了。
嘴炮如果能救國,大宋一定能屹立千年,可惜元人不會同他們講道理,看著這些人的表演,劉禹感到了一種深深的可悲,自欺欺人到了這種地步,難怪歷史上被人輕易滅掉,而原本忽必烈是抱著打到哪算哪的心思的。
最讓人諷刺的是,這些看似或義憤填膺、或慷慨激昂、或大義凜然的人群里,在面對元人大軍壓境的時候,跑得要比誰都快,最后一次大朝會,到來的文臣只有六人,其他的要么棄官出逃,要么主動投敵,格調之低就連元人都看不起。
“滿朝朱紫盡降臣。”劉禹想到這句話,不由得露出一個笑容,而這個表情在留夢炎等人的眼里,就是另外一種解釋了,難道此子還有余力?
“劉子青,你還有何話說?”
不管再聲勢浩大,話還是要讓人說得,這就是身為文臣的優勢,留夢炎也想聽聽,此人倒底有什么倚仗?
“劉某誤沒誤國暫且不論,爾等如此喪心病狂,不外乎就是想再求元人訂一個和約,嫌劉某擋道了而已,可是你們搞錯了重點。”既然撕破了臉,劉禹也不再同他們客氣,連表面上的尊稱都省掉了。
“搞錯了什么?”留夢炎還沒說話,他身后的禮部尚書陳景行急急地問道,不能怪他心切,如果和議再開,還是會落到他的頭上,他可以質疑劉禹的品行,卻不會懷疑他的能力,這是共事以來親眼所見的。
“你們搞錯的是,某行什么禮,他們的君主忽必烈都未曾在意,元人之所以拒絕和議,尚有其他原因。”劉禹坦然答道,聽得留夢炎等人一陣愕然。
“這不可能。”
“你這是巧言狡辯。”
一時間,質疑的聲音再度響起,此起彼伏地就像個菜市場。
“爾等連一窺真相的勇氣都沒有了么!”
劉禹一聲斷喝,驚得御座上的小皇帝打了一個哆嗦,離得最近的留夢炎、陳景行,稍遠一些的陳宜中、吳堅、賈余慶等人面面相覷,事情已到了最后關頭,就算此子口頭還不承認,栽他一個踟躇誤國的罪名還是綽綽有余的,雖然手段卑劣了點,但是能達到目地,這一次就不算白干。
“無論如何,你觸怒元人是事實,再加之余者皆死而你獨回,其中頗有疑點。”留夢炎不再猶豫,直接朝著珠簾的方向一拱手,說道:“臣等以為,暫時免去劉禹之職,許其在府中撰寫自辯,事情弄清楚了,再另行安排,不知圣人意下如何?”
原以為這樣的局勢下,太皇太后縱然有所不滿,也只能是順勢而為,況且這樣的處置不輕不重,并沒有傷及根本,無非就是委屈他幾天,沒想到等了半天,簾子后面都毫無動靜,幾個執政心下都是一緊,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劉禹。”簾子后頭傳來了謝氏的聲音。
“微臣在。”
“你方才說的是何原因,不妨在這里直陳,相信相公們不會冤枉了一個好臣子,老身和官家也想聽聽。”留夢炎的心里一沉,急忙朝著陳宜中打了個眼色,后者略略一想,上前了一步。
“圣人所言極是,劉子青,你說說吧,為何你能獨活?”陳宜中順著謝氏的口風,提出的卻是另外一個問題。
之所以這樣問,陳宜中是覺得,不管他怎么回答,都會漏洞百出,話語權已經掌握在了他們的手中,謝氏可以給他一個機會,但卻不能不顧大勢,畢竟她只是一個聽政的太后。
而反觀劉禹,面上露出的則是一絲猶豫,完全沒有了方才以卵擊石的氣勢,這種表情的變幻逃不過陳宜中的眼睛,也更加讓他肯定了自己的判斷,為了加強心理優勢,他再度上前一步,直接站到了劉禹的前方,幾乎頂在了御座的下方。
“劉子青,本相再問一遍,你的護衛和副使皆死,為何你能回來?”陳宜中的聲音不算高,卻有著一種攝人的壓迫力,他很想看到,對方在自己的氣勢壓迫下驚慌失措、滿頭大汗的樣子,可惜劉禹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圣人、官家、諸位莫急,再等等,就快了。”劉禹絲毫不讓地站上前,變成了同他并排而立,陳宜中聽了他的話一頭霧水,根本沒有感覺到他的逾禮。
“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