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他娘的晦氣!”
建康城內一處客棧的二樓房間里,一個瘦小男子在里頭翻箱倒柜,結果讓他很是失望,除了一些不值錢的衣物,沒有任何可供揮霍的事物,更別說銀錢了。
一路恨恨地下了樓,客棧里的伙計連怒都不敢,只求這幫天殺的不要在店里惹事就好,至于他上去干了什么,只能等那位倒霉的客官回來自己清點了。
另一頭,被他的同伙那個名為“桿子”的青皮跟著的行商,似乎是第一次來到建康,一路上走得極慢,時不時地就停下來找人打聽,桿子不敢跟得太緊,遠遠地吊著,倒是顯得很悠閑。到了一處窄巷處,那個行商又上去敲人家的門,他在巷子口看了一會街上的小娘子,側過頭去準備瞅上一眼,不防被人拍了一下肩頭。
“點子呢?”瘦小的同伴喘著氣,他是一路小跑著過來的,還好二人走得不快,也基本上沒有變向,否則還不知道去哪里打。
“怎么著,走空了?”桿子朝巷子里的方向吱吱嘴,順口問道。
“莫提了,這廝賊得緊,只怕財物都在身上,尋個僻靜處,你我將人一堵,識相的交出來便饒了他。不然的話,干脆一把做了,往上頭一交,就說此人行蹤可疑,小乙哥正等著咱們送人去呢,瞧這人鬼鬼祟祟地,也冤不到哪里。”
瘦小男子側著臉朝里頭望了一眼,這條巷子是個兩頭通,沒有第三個出口。桿子被他殺氣騰騰地話嚇了一跳,可一想在社頭那里的遭遇,也有些憤憤然,同伴說得沒錯,就這人的行為已經可以歸于可疑了,至于是不是真的,誰又能說得清,真得冤枉了也只能自認倒霉。
說干就干,瘦小男子朝他打了個眼色,悄無聲息地繞了過去,這一帶他們自是爛熟于胸,尋別路繞到前頭出口處不過是簡單的事。被他們盯著的行商似乎在找什么人,一家一家地敲門去問,這一帶全都住的普通百姓,倒是不用擔心會招惹到什么不該招惹的人。
估摸著同伴快要到位了,桿子摸了摸后腰上,衣衫下面是被頂得鼓鼓囊囊地,他將那一片衣角拉起來,露出一截木頭包夾的刀柄,就這么敞開朝著那個行商的背影走去。沿途的一些人家原本還有打開門出來走動的,一見他的模樣都趕緊躲了進去,飛快地抱起自家的孩子,膽子大點的,虛掩了門從中縫偷偷去瞧,膽小的“咣鐺”一聲就把門給插上了,唯恐禍及自身。
整條巷子一下子呈現出一種十分詭異的安靜,那個行商兀自不覺,袖著手朝下一個人家走去,一邊還搖頭不只,根本就沒有察覺到危險地來臨。桿子走得很慢,他在等對面的巷子口同伴出現的那一刻,隨著距離的逐漸接近,不知不覺中他的手已經握緊了刀柄,眼睛緊盯著不遠處的人影,面容慢慢地變得猙獰起來,眼見離著巷子口越來越近,前面只剩了一戶人家,突然他覺得眼前一暗,巷子口轉進一個人,堵住了出路,也擋住了光線。
“莫要動,趴過去。”同伴出現得恰到好處,趕在最后那戶人家之前擋住了行商的去路,那人本想往邊讓一讓,看到桿子不懷好意的模樣,一下子害怕起來,不等他有所動作,兩個人就分別將他夾起靠在了墻壁上。
“好漢饒命,在下行囊里有些事物,不值幾個錢,二位都拿去,只莫傷了在下便是。”行商沒有大聲叫喚,老老實實地照他們的吩咐趴到了墻上。
二人一上一下在他身上摸索著,提到的那個袋子被搜了出來,讓他們感到失望的是,里面只有幾張紙鈔,看那樣子便是早就無人肯收的會子,瞅著此人穿著緞面袍子,身上居然一點硬貨都沒有,當下就有些著惱。
“你這廝打哪來的,怎得身無分文,說藏在何處,是不是客棧柜臺上?”為了安全起見,許多客棧都有代客人保管財物的做法,特別是像他們這種生人,要做到財不外露,這就是最好的法子。
“不敢瞞二位好漢,在下這一趟運了些布匹到城中,已經將銀錢都花光了,哪還有什么財物放在別處,二位若是不信,在下愿帶你們去客棧,看看有沒有說謊。”行商就差賭咒發誓了,二人有些不信,但是帶他去客棧也是不可能的,桿子不死心,將手伸進了他的袍子里,想看看里面有什么夾帶啥的。
誰知道他這么一摸,行商的臉都嚇白了,他的表情變幻被二人盡收眼底,上來一扯就將那件袍子扯了下來,桿子伸手四處一摸索,果然摸到一個暗袋。朝著里頭一掏,卻不是想像中的硬物,而是一塊刻著字的牌子,最郁悶的是,這牌子還是木頭做的,上頭系著一根繐子,桿子看了看扔給同伴,兩個人一下子傻了眼,他們都不識字。
“這是過路用的,不值錢,二位還是還與在下吧。”行商本來已經認命了,見他二人的一臉地茫然,心中明白了幾分,他擠出一個笑臉,伸手就想要去拿。
“過什么路?北邊來的吧,聽你這口音就不地道,實話告訴你,我兄弟是衙門的人,奉了上頭的差遣,專門捉拿你們這等來歷不明之人,廢話休說,跟咱們走一趟。”瘦小男子將那牌子扔給桿子,事情已經做下了,現在不可能回頭,就只能一口咬定,拿到小乙哥那處說不定還能換點錢花,總比什么也沒有的強。
行商苦著臉被二人夾著,眼見明晃晃的牛耳尖刀就執在人家手中,哪里還敢多說什么,他沉著臉撿起被二人扒下的袍子,慢慢地套在身上。二人有些不耐煩地催促著,誰都沒有看到,就在瘦小男子的背后,最后那戶人家的門突然被打開了,從里面出來一個身量不高的男子,背著手悄然向他們潛至。
“小心......”正對著那個男子的桿子猛然看到他的動作,一句提醒的話還沒有說完,那人就拿出了背后的東西,居然是一把宋人制式的屈刀,也不見他有什么招式,就這么一手搭上瘦小男子的后肩,借著一攀之力,將另一只手上的屈刀送了出去。可憐瘦小男子還沒有轉過頭看上一眼,就感覺肋間一冷,巨痛直沖腦中,一下子就倒了下去。
桿子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兄弟被捅死,卻沒有上前去拼命,那人的眼神十分冷靜,一看就是做慣了的好手,他顧不得同伴死不瞑目的眼神,將身前的行商猛地朝那邊一推,然后轉身就跑,手里還緊緊拽著那塊木頭牌子。
“是你?怎得才出現。”兩人對視了一眼,行商還沒有從被人威逼的境遇里反應過來,責備了一句,順手在身上一摸,臉色就變了。
“快,抓住那廝,某的東西被他拿走了。”行商轉身朝著桿子逃走的背影指了指,后來出現的那個男子毫不猶豫地提刀追了上去,問都沒問一句那個東西是什么。
桿子跑得同時還抽空子朝后面瞅了一眼,一看之下魂飛魄散,殺人的那個男子居然就在他的背后,而且跑得越來越快,他嚇得連“救命”都不及喊,就在大街上沒命地狂跑,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男子已經舉起了刀,獰笑準備刺下去。
“趴。”男子的眼前突然失去了目標,人也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直直地向前飛出,本能地用手撐住,反身一看,那個青皮正從地上爬起來,跑向了相反的方向,他一用力,挺身而起,調頭又追了上去。
詭計只能用一次,桿子還沒有體會一下死里逃生的感覺,就發現那個煞神又追了上來,慌不擇路的他根本不敢朝小巷子里鉆,直接沖上了寬闊的街面,希望能碰上衙門的差人或是巡城的軍士,結果這兩類人都沒有碰上,迎面來了一大群服色各異的人。
“小乙哥救我。”桿子看到為首的漢子,如同見到了親爹一般,張開手大叫著腳步都輕快了幾分。
“上,莫要走了那廝。”
頭扎英雄巾,簪著一枝花,上半身半裸著,露出鮮艷的刺青,建康城中最大的青皮頭子,被劉禹親許一統黑道的陳小乙將兩手一揮,身后的混混們猛然散開,一下子就將二人全都圍了起來。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就從獵手變成了別人的獵物,混混們沒有什么張法,拿的東西也是五花八門,大概是忌憚他的勇武,根本沒有人打算同他單打獨斗,腳步整齊地一起圍了上來。
拿著屈刀的男子毫無懼色,可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是被人群毆。混混們你撩一下,我逗一下,專門朝他的后面招呼,幾番下來很是中了幾下,人變得跌跌撞撞地,緊接著手中的刀又被人打落,不及撿起來,一群黑影就撲到了他的身上。
陳小乙抱著雙臂在后面看著,不過一個人而已,不值得他親自出手,眼見戰局已定,這才將視線轉到了被他救下的桿子身上,這小子還傻不愣登地看著那個男子,看到被自己人壓在了地下,就打算沖上去補刀。
“行了,他是何人,為啥追你。”陳小乙一把將他拖住。
“回小乙哥,小的與兄弟發現有一新入城的客商十分可疑,就暗中跟了上去,打算將他捉拿獻與你,誰知被這廝暗算了去,可憐小的那兄弟死在了此人手中,他還不放過我,一直追到了這里,要不是遇上小乙哥,小的這條命就交待了。”
就為了殺人滅口么?陳小乙有些不相信,這不明顯找死么,就算自己沒碰上,建康城可是被官軍接手了,已經恢復了戰時制度,他這趟就是為了曉諭手下加強戒備的,沒曾想碰上這種事,視線下移一下子看到了桿子手里拽著一物,引起他注意的是露在外面的穗子。
“你手里拿的什么?”
“喔,就是這個,從那個客商身上搜出來的,正要送與小乙哥,小的給忘了。”桿子將手里的木牌遞過去,陳小乙其實也識不得幾個字,可是那個牌子的制式,分明就是進出招討使司府用的,因為同樣制式的牌子他也有一塊,是太守走之前交與他的。
事情有些意思了,陳小乙看著被自己的手下摁作一團,還顯得很不服氣的男子,不由得冷哼一聲,將手一招帶著一大群人浩浩蕩蕩地朝著府衙的方向走去。
“把人帶到這里來。”
帥府后堂的臥室里,李庭芝仍是躺在榻上,聽到了親兵的稟報,他閉著眼睛吩咐了一句,讓親兵微微愣了一下,大帥的意思是把那個青皮帶到這個屋里來?
不過軍令不容置疑,親兵雖然不解還是抱拳應聲而去,過了一會兒,門口就響起了腳步聲,李庭芝知道人快到了,雙手一撐,坐直了身體,不過他沒有站起來,仍是靠著榻上的墊子,看著一個人被親兵引進來,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站定了,彎著腰揖了下去。
“小的陳小乙,見過大帥。”
“你便是陳小乙,知道為何本相要見你嗎?”李庭芝的聲音還有些弱,可是聽在陳小乙的耳中,滿滿地全是威勢,上面的這位可是連劉太守都要禮敬的大人物,他何德何能有此幸運?
“小的胡亂猜一下,可是因為劉父母?”陳小乙能坐到這個位子,當然不僅僅是靠著武力,見風使舵懂得變通才是他的立身之道。
他的回答讓李庭芝的眼睛一亮,心忖難怪劉禹走之前會鄭重其事地推薦這么一個人給他,果然有幾分見識,當然光這樣還是不夠的,要想打動他還得拿出更多的東西來。
“既然你猜到了,不妨說一說,你打算如何去做?”
“那小的就斗膽直言了,小的在這城中數十年,可以說熟知城中一草一木,劉父母當日看重小的,就是因為這份熟悉。不是小的夸口,凡是從外邊來的,不管是何許人,只要小的與手下的弟兄見到,一眼就能認出來,若是他想作什么勾當,決計瞞不過小的眼睛,此物便是明證,請大帥一觀。”
說著,他將一個木牌呈上,引他進來的親兵接過來,看了一眼就交了上去,李庭芝接過來一看,不由得啞然失笑,這塊牌子是他的心腹敘之先生所有,不知何故被換去后,一直都等不到那人來贖,如今居然在這個混混手上。
只不過等陳小乙將事情的經過一一道來,再加上捉了一個活口,李庭芝這才感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因為這塊牌子不僅能通行招討使司,就連各個要地都是一樣,如果今天不是被此人截下,一旦為元人的奸細所用,后果根本不堪設想。
“你立了一功,本相給你兩個選擇,一是保舉一個虛衍武職,只能掛在家中好看,二是將你和你的人編入軍中,你為統制。”李庭芝看著這個打扮怪異的混混,正色問道。
“小的可能要辜負大帥一番好意了,軍中規矩太嚴,小的與那些弟兄只怕難以適應。”陳小乙想了想,苦著臉回答,在他想來,大帥肯定是招他入軍中,這么公然拒絕了也不知道會不會惹怒對方,不料上面的人一聽,哈哈大笑起來。
“答得好,本帥這就上書朝廷,你的封賞不日就會下來。”李庭芝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他笑著示意親兵將陳小乙扶起來,然后接著說道:“你們劉父母答應了你什么,本帥一應照準,這建康城中的事務,就拜托你和你的弟兄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