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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奸細(一)

  兩個時辰之后,詔討使司一帶的街區就恢復了通行,見多識廣的建康百姓沒有多少人大驚小怪,幾個月的圍城都過來了,對于兵馬的調動自然就不會再敏感,至少這些軍隊的紀律還是不錯的,很少出現恃強凌弱欺行霸市的勾當。

  解禁之后,街上立時充滿了過往的百姓,一個行商模樣的男子隨著人流慢慢朝著前頭走去。他的神情顯得有些緊張,手里拿著一個牌子,上面系著一根掛穗,一直走到帥府的正門,看到那些目不斜視的禁軍軍士,停下腳步呆呆地望過去,心里有些委決不下。

  “你有什么事嗎?這里不接狀子,民事請去那邊街上,拐過去有個路口,進去就是了。”見此人猶豫不定的模樣,當值的帥府親兵沒有出言趕他,而是善意地為他指了條路。

  “多謝軍爺,小的這就過去。”男子下意識地將那塊牌子攏進袖子里,點頭哈腰地退進了人群中,親兵搖搖頭,‘軍爺’這個稱呼可不多見,男子有著明顯的外地口音,也不知道是從哪里來的。

  順著親兵所指的路,男子來到了那個路口,從這里進去就是一所大宅子,當時被劉禹臨時用于自己的府第,撤圍之后改做了通判張士遜的辦公之所,有時候也會處理一些民事上的糾紛。

  他當然不會進去,悄悄地朝后面看了一眼,沒有發現有軍士跟上來,這才心虛地抹了一把汗,不過片刻的功夫,竟然已經汗濕重衫,那塊牌子被緊緊地拽在手里,長出了一口氣之后,趕緊收進了貼身的地方。

  “桿子,俺瞅著那廝有點意思,先跟著,你去報與社頭。”一個敞開衣領露著刺青的瘦小男子朝著蹲在地上的同伴吱唔了一句,也不待他答話,就一翻身上了街道,混進了行走的人群中。

  離這里不遠的一處賭坊內,吆五喝六的聲音此起彼伏,骰子、骨牌、斗雞、蛐蛐兒那是應有盡有。無數的人圍成一個個的小圈子,喊著一些外頭人聽不懂的話,被稱作‘桿子’的那個同伴帶著羨慕的眼光左看右看,摸了摸羞澀無比的衣袋,只能戀戀不舍地一路擠了進去。

  “見過社首。”場子最里頭是一片白地,沒有任何的賭具,一堆人簇擁著一個為首的漢子坐在那里,聽到他的聲音,漢子抬頭撇了一眼,有些不耐煩地擺擺手。

  “這處不是善堂,要想耍子,拿出銀錢來,沒有就莫來煩某。”桿子不甘心,上前輕聲說了一句什么,漢子同周圍的青皮們相視一眼,都是大笑起來。

  “就你們哥倆,守了多少日子了,哪一次不是看走了眼?這城里每日南來北往的多少人,要人人都是奸細,老子還守著這個破堂子做甚?再不走大耳刮子打將出去。”說著,上來幾個人將他半推半拉地趕了出去。

  “直娘賊,狗眼看人低,等著吧,總要做出事來,到時候才教你們這些殺才識得哥哥的手段。”他恨恨地罵了兩句,卻不敢讓人聽見。

  回到分手的那條街上,那個同伴早已經不見人影,他順著之前的方向一路尋過去,直到一處巷子口,才碰到了蹲在街邊的同伴,見他一個人走過來,詫異地看看身后,卻沒有吱聲。

  “晦氣,人沒找來,還挨了那些羞辱,你這里怎樣?那廝真有可疑處,莫要看走了眼,白白耽誤功夫不說,還落得人笑話。”

  其實不光人家那么說,就他自己心里也是不托底的,奸細兩個字又沒有寫在臉上,這些日子以來,被他們懷疑的不下百人,到最后一個真的也沒有,這種活哪有敲詐勒索砸人場子來得痛快,可這是小乙哥親口吩咐下去的事,又有哪個敢怠慢了去?

  不過這幫人本來就是閑極無聊才會去當混混的,倒也無所謂樂意不樂意,特別是像他們倆這種挨不著青樓賭檔的無根之徒,萬一走了大運逮上一個,豈不就是晉身之資,要知道這可不是承平之時,在城中打架斗毆都可能會掉腦袋的。

  瘦小男子瞇縫著眼睛沒有說話,既然沒有了后援,只余了他們哥倆,說不得就要行行險了,跟了這么久,對方是不是真的有可疑,還真看不大出來,但可以肯定是個外地人,但凡這種人天生就有可疑之處,眼珠子轉了幾轉,計上心頭來。

  “一不做二不休,你我干脆......”

  “你瘋了,害他性命,要砍頭的。”見他突然目露兇光,桿子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低喝一聲。

  “胡說什么呢,哪里就要他命了,我是說一會等他出來,你悄悄跟上,我去搜他的行馕,不管是不是,他總會有些銀錢傍身,到時你我弟兄一分,豈不快活?”瘦小男子一把拿開他的手,在他耳邊低聲說道。

  原來是這個打算,桿子放下手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那是一個不大的巷子,里面當頭就是一家客棧,不必說那人肯定是投宿去了。這一等就沒個準了,兩個青皮愁眉苦臉地蹲在街角,本地的百姓一看就繞著他們走,弄得好不尷尬,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人家是縱橫街頭,他們卻活似乞兒一般。

  “幾時了?”

  離著這里兩條街距離的招討使司后堂,李庭芝猛然醒覺,一睜眼就開口問道。話一出口才看到窗外還亮著天,看來自己并沒有睡上多久,一撐手臂想要會坐起身,被人從背后按住了肩頭,力道之大,竟然讓他動彈不得。

  “天還沒黑呢,躺著去。”能對他這個萬人之上無人之下的大帥毫不客氣的,自然只有掌人生死的郎中了。

  “你自己說的,兩個時辰之后都依我,怎么想反悔?”見他強自還要坐起來,郎中一把將他按住,李庭芝發作不得又知他是好意,只能順勢再度躺下,可這一睜眼諸事都上了心頭,哪里還睡得著。

  “事情已經吩咐下去了,自有人會幫你去做,憑你一人就是累死了又能如何?聽我一句勸,‘鞠躬盡瘁,死而后已’,諸葛一死蜀漢結果如何?你是飽學之士,比我懂。”

  郎中一邊勸他一邊端起一碗藥汁,扶著他靠在榻上,當著他的面自己先嘗了一口,這才送到了他的嘴邊,一時間就連空氣中都充滿了苦澀,李庭芝似乎毫無所覺,咕嚕咕嚕幾口便見了底,比起心中的難事,味覺已經感觸不到了。

  “讓他進來吧,我不出去,就在這里問問。”一轉眼看到自己的親兵在門口欲言又止的表情,他朝著郎中使了個眼色,后者知道這已經是極限了,搖搖頭隨他去了。

  進來的不只親兵,后面跟著的大漢正是黑牛,因為這個漢子掌著只有大帥才能與聞的絕密消息,所以親兵不得不放他進來。見到里面的情形,兩個人都是躡手躡腳地,黑牛走到床榻前,單膝跪地,以便讓大帥不用那么費勁地坐起來。

  “......此事本該一早就請示的,當時看大帥勞累,便未及提起,現下不知大帥可好些了?”

  “說不說你們都是要做的對嗎?”李庭芝聽完只是微微露出一個詫異的神情,旋即就平靜了下來。

  “那怎么敢,掌柜的說了,一定要征得大帥的同意,絕不會貿然行事。”黑牛的臉上仍是一付憨憨的表情,李庭芝卻知道這是一個很執拗的人,如果自己不同意,他是不會起來的。

  自己能不同意嗎?這些人有著半獨立的組織性,并不需要求著自己什么,相反自己還得靠他們才能爭得一點先機,否則接下來的戰事不用打也知道是個什么結果,他們能夠先征求自己的意見,還要賴劉禹平時的教導,想到這里他招招手將那個親兵叫過來。

  “你領他去張通判處,就說本相已經應允了,他們可以便宜行事,不必再來請示。”

  “黑牛替我們東家謝過大帥了。”黑牛抱拳就是一拜,李庭芝伸手將他攔住。

  “你們東家的事,本相沒有幫上什么,你們能這么做,足見忠義。早來遲來,遲早都要來,做便做吧,也讓元人看看,大宋非他們可以任意欺凌。”

  黑牛一臉感激地隨著那親兵退了出去,李庭芝平靜地躺在榻上,既然決定了就沒有后悔的余地,早一點開戰未必就是壞事。按照劉禹手下的這些冒死得來的消息,元人內部正經歷著兩場叛亂,如果他有權力甚至應該主動進攻才對,可惜真的那樣做,就觸動朝廷的底線了,到時候這位子不換也得換,說不準還得用他這顆首級去平息對方的雷霆之怒。

  那么就只剩下一條路可走了,讓元人主動攻過來,那樣的話誰也說不出什么,今天的準備功夫沒有白費,李庭芝覺得體內的活力在逐漸恢復,比他病倒之前還要旺盛,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回光返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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