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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南北

  六月的草原,到處都是長得沒過小腿的牧草,從阿爾泰山一側吹來的山風經過了布倫托海的滋潤,讓這片牧場格外的生機盎然。郁郁蔥蔥的牧草下,數不盡的牛群、羊群、馬群在其間時隱時現,偶爾傳來牧民嘹亮的吆喝和馬鞭聲。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口中吟著詩句是一個身著蒙古裝束的青年男子,與他周圍的那些人不同,男子的頭臉刮得干干凈凈,只在頜下留了些短須。

  “瞧瞧你,有多久沒見過這草原了?安童,你的漢話講得再順當,身上流的也是蒙古人的血,不要忘了,你是偉大的木華黎的子孫,獨一無二的成吉思汗帳前最勇猛的將軍!”他身旁一個首領模樣的蒙古人激動地說道,安童看了他一眼,在馬上屈身行了一禮。

  “尊貴的海都汗,安童感謝你的寬宏,我從來沒有忘記自己祖上的榮光,掌握他們的文字、語言、典籍、制度正是為了更好的統治他們。你沒有去過中原,不知道那里的天地,他們光是成年男子就比你眼前的牛羊還要多,土地比所有宗王的草原加起來還要大,那是數不清的財富、子女,沒有任何統治者不想去攫取。”

  海都沿著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他無法想像那是一個多么龐大的數字,對于這種概念,蒙古人只有“數不清、望不盡”這樣的詞語來描述,一行人放慢了速度,任憑馬兒邊吃邊走,想著安童說的這些話,海都的心里并沒有他表面看上去的平靜。

  六年前被擊敗的陰影始終籠罩著他,這些年來,他拼命地積蓄力量,就是為了尋找一個更好的機會,比起大都城里的那個“篡位者”他至少有年齡上的優勢,西北叛王的使者已經來了好幾批,他卻始終沒有下定決心。

  海都的心里很清楚,自己與那邊已經是不死不休的架勢,但現在他的力量還不夠強大,就算起兵也無法形成主導,最后不知道會便宜哪個宗王,哪怕是不懂漢話,為別人做嫁衣裳這種事他是不愿意去做的。

  從天底下最廣大帝國的丞相變成了階下囚,才剛剛年滿二十七的安童十分無奈,因為自己的處置失當,大錯已經鑄成,整個西北都陷入了叛亂,他不知道還能做什么才能彌補這一切,憑著自己的出身,這些成吉思汗的子孫都不愿意背上殺害自己的罪名,可這樣活著還真不如死了好。

  要說海都對他還真不錯,不但沒有關押拘禁,反而禮遇有加,安童經常有意無意地引導他,希望他能置身事外,可這個表面看上去粗豪的漢子,卻是一個十分心細和狡詐的人,安童不知道那些話有沒有起到作用,可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如果海都也跟著起事,整個西北乃至北方就將徹底亂掉,他被押來之前,伯顏已經帶著三十萬大軍南下了,那是朝廷最大的機動力量,西北一叛,如果伯顏大軍不能回轉,那就只能放任事態的惡化,那些地方的陷落只是個時間問題了。

  “安心在我這里呆著,現在起你就是我的大丞相,沒有人敢對你不敬。”海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拍了拍年青人的肩膀說道,話音剛落,他便催動胯下健馬疾馳而去,安童望著那些濺起的塵土,思緒糾結成了一團。

  瓊山縣城并不是想像中的矮小破敗,由于夷人經常作亂,有時候還會打破城防,因此縣城的城墻年年都會加固和修葺,比兩浙的一些內陸城池還要高大些。劉禹在姜才那些人的簇擁下緩步走在古老的城里,一邊想像著剛剛過來時瓊崖市的高樓大廈、車水馬龍的繁華景像,這種對比是如此地直觀而強烈。

  一問才知道,瓊州不但沒有知州,就連下屬幾個縣的知縣也都沒有到任,基本上是由當地鄉紳和胥吏們組成的原始自治機構在維持著運作,不過這樣更好,山高皇帝遠,還有比這更遠的地界嗎?

  還是老規矩,到了姜才的招撫司衙,劉禹笑著和每一個認識的軍將打著招呼,順手將帶來的香煙拆開一包包地散過去,這些老煙槍,給多少都不會夠,就這么吊著慢慢來最好,不多時,整個大堂上煙霧騰騰,軍漢特有的粗鄙問候語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怎樣?還習慣嗎。”劉禹把姜才拉到后堂,兩人找了一個清靜的地方說話,這么大劑量的二手煙撲天蓋地壓來,饒是他也招架不住,再多呆一陣沒準就給毒死了。

  “嗯,人還行,倒下了十來個,馬兒有些遭罪,死得不多,就是有氣無力的上不了陣,現下某的這些人倒有一半成了步卒。”姜才搖搖頭說道,劉禹一聽之下比自己預料的要好不少,看來到宋朝這里已經不是什么瘴氣遍地的死亡之所了。

  “戰事如何了?”一路走來,劉禹發現這周圍還算平靜,縣城外的農田被打理得很好,城內也沒有什么緊張的氣氛,看上去已經恢復了平日的模樣。

  “怎么說呢,我部剛登岸時,賊人就已經遠竄了,為首的喚做陳明甫,有人說他是宋人,也有人說是當地夷人,因不堪官府欺壓故而舉事,最盛時禍延大半個瓊州,現下應是躲入山里了,偶爾會遣人出來也非是為了劫掠,似乎要去換些鹽米。”

  姜才吐了口煙說道,這里漢夷雜居,官府的勢力只及城鎮周邊,再遠一些就無法顧及了,照劉禹給他的地圖來看,這個大島中部全是山區,`大部地區都覆蓋著從林,他的騎兵根本沒有用武之地,暫時只能保住沿海的這些地區。

  這樣的結果并不出劉禹的預料,這種情況就是放到了后世也沒有太多的辦法,先進的科技在復雜的環境里不一定好使,況且,這說倒底還是一個政治問題,軍事手段只能是輔助,可要怎么同他說呢?

  “帶我去看看那些病員。”劉禹轉向了另一個問題,這里接近熱帶,病害叢生防不勝防,雖然姜才嘴上說得不嚴重,他還是想去看一下,會不會是什么惡性傳染病。

  病房就設在使衙后面,離著還有十多步,劉禹就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看來姜才他們做得不錯,走進房中,處處顯得干凈整潔,地上灑著新鮮的石灰水,房里架著幾張木床,算算這里并不是全部的病員。

  瞅瞅屋內除了病員就他和姜才幾個人,劉禹挨個病床地問過去,記錄下癥狀,拿出手機拍下發病時的照片。姜才看了他的動作,使了個眼色讓親兵去把住門口,自己跟在后面默默地看著他的舉動。

  經過建康一戰的熏陶,將士們對于這些奇奇怪怪還會發光的事物,已經沒有了恐懼之意,貴為一府父母的文官輕聲輕語地為自己問癥,激動之余都是無條件地配合,劉禹問得很仔細,就連那些盆里的污穢也拍了下來,更讓病員們感動不已。

  “你也知道某不是郎中,只能問得清楚了找大夫去診治,京師倒底繁華些,尋個名醫指不定會有好的法子。這里做得很好,叫將士們多注意些,平素營地也要勤于掃灑,性命攸關,不可不加以小心。”

  劉禹的一番話讓姜才徹底放了心,他的法子已經被證明有效了,現在還如此精益求精,都是因為自己的緣故。走出使衙,兩人沿著城里的主街走向城門,許是看到頂盔戴甲的親兵跟在后面,百姓們的眼神有些躲閃,街上的行人很少,還不如內陸的普通集鎮熱鬧。

  “寧哥兒在某那里還不錯,幫著教那些軍士,很是得用,本來某想著,你若是有了捷報,就先行回一趟京師,將他二人的成親之事給辦了。”

  登上面海的城樓,劉禹將他走后發生的一些事說了一下,心知他最關心的是什么,特意提到了姜寧。

  “......這個劫案,還要多虧寧哥兒帶人及時趕到,才沒有跑了賊人,過些日子,某會著他押些人前來,你給安置一下。大部都是那些賊人的家人,都是些漁民,仍是讓他們操舊業吧,行個保甲之策,倒也不必特意讓人看著,隔些日子點個卯也就是了。”

  姜才一直聽著沒有接話,這里孤懸海外,要想逃也就是過前方的那道海峽,否則是沒有地方可去的,山里的夷人對宋人可不怎么友好,要不怎么諾大的海島,幾百年來都是流放之處呢,劉禹選擇這里并不出他的意料之外。

  “你這兒子啊,心還不小,前些日子還想著要去海上,被某給否了,這事你聽聽就是了,人來了不要多加斥責,這本是好事,要不是......咦,那是什么船?”

  瓊山縣城離海岸不遠,這也是為了內陸上的運輸方便,碼頭就在二人的視野之內,劉禹無意中看到了一艘樣式不同于宋制的帆船駛進了港內,他雖然不是什么航海愛好者,這點分辯力還是有的。

  “那是大食商船,經特許在本地落舶補給的,完事了就會出海,開往沿海幾地的市舶司。你休要小看這船,內里裝的多半是貴重事物,只怕這一船貨,抵得上大宋尋常州府一年的賦稅了。”

  劉禹詫異的看了他一眼,一個粗鄙的軍漢居然說起這些瑣碎政事來頭頭是道,有些顛覆他之前的印象。

  “在其位謀其政,這里大小事務都是某一言決之,就如你之前說的,整個島上一州三軍十多個縣數萬丁口連個正經的文官都沒有,某可不要多知曉這些事么?”

  姜才自嘲地笑笑說道,劉禹看著那艘有著尖尖的船首、巨大的前三角帆、和低矮艙室的海船,姜才說得不錯,海上貿易之富,在這個時代已經凸顯了出來,大宋財政還能勉強維持,有一多半都是靠著幾大市舶司的商稅收入,之后的元人更是將這海上貿易發展到了極致,海商,被社會看做是巨富的象征,吸引著無數人的想象。

  面前的那道海峽沒有多寬,卻是必經的海上要道,望著遠遠的點點帆影,劉禹突然露出了一個微笑,不明所以的姜才看著他的樣子,有一個奇怪的感覺,這小子,似乎又在打著什么主意。r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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