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底出了何事?”廉希賢鐵青著臉怒喝道,昨日夜里宋人突然派出大批軍士,包圍了他和他的隨從們的居所。除了他和兩個副使的房間,其余的人都被趕了出來,收繳了兵器后關押起來。
現在已經是第二日的清晨,一日沒睡的他兩眼浮腫,神情也有些恍惚,他并不怕事,就怕這么不明不白地出事。扣押元人的使者,宋人又不是沒干過,那位郝經郝伯常,被他們一扣就是十余年,今年年中才被釋放,廉希賢離京之時并沒有見到他,只是聽說他是被人抬著回來的,故此走得很慢,能不能撐到回京都難說。
難道這一回,宋人有了勝利做倚仗,準備又行一次?廉希賢不敢往深了想,雙拳緊握盯著窗外的那些軍士,死沒什么可怕的,但如果是這么被拘押十多年后再死,他另可現在就沖出去與他們拼了,反正大汗肯定會為自己這些人報仇的。
“尚書,還是再等等吧,宋人如此行事必然事出有因,他們怎么也會前來知會我等一聲的,否則就不會只是軟禁了。”嚴忠范也不明所以,見這位正使的表情,深怕他一時沖動,低聲地勸慰著。
廉希賢緩緩站起身,長吁了一口氣,可他深知心中的郁悶怎么也不可能排遣得了,自入宋以來,事情就一直很不順利。在獨松關那里就被人給關押過一回,好不容易到了這臨安城,還沒有開始自己的差使,現在又變成了階下囚,倒底還是年青人,血液中的激情要大過理智,他臉上的高鼻深目有著明顯的西域特征,這一刻似乎燃起了斗志。
辱使等于辱國,他已經下定了決心,絕不會讓自己像郝經那樣任人擺布,宋人如果想挑起大汗的怒火,那就來吧!一旁的嚴忠范擔心地看著他神色反復,他只是個副使,沒有什么決斷之權,到了現在也只能是聽命行事。
身后的房門外響起了大批的腳步聲,廉希賢緊緊握著佩刀的長柄,雖然他很少上戰場,可并不等于不會用刀,另一只手在腰帶上系著的金虎符上輕輕撫摸著,靜靜地等著那個時刻的到來。
“你等就在此守著,沒有本官的吩咐不得入內。”禮部侍郎陳景行簡單說了這么一句,就邁著方正的步子昂首入內,房里的人不多,幾個親兵打扮的元人將三個人擋在了身后,神色緊張地看著他,手已經搭上了刀柄。
“哪位是廉尚書,本官陳景行,現居禮部侍郎之職,各位不必驚惶,某前來就是宣諭朝廷之意的。”陳景行在離他們還有幾步遠的地方站定,伸開手表示自己什么也沒帶,房外的軍士盯著那些元人,生怕他們暴起傷人。
廉希賢看了看對面的情形,禮部侍郎也算得上一個高官了,可真要是挾持了他,宋人會不會放自己還不好說,而且這么一動,這一趟臨安之行就算是白來了,不管怎么樣,此人單身入房自己也不能就這么讓人小覷了去。
“廉某在此,不知道貴官到此有何說辭,你們朝廷拘押使臣,意欲何為?此事若是不能給某一個交待,某只能帶人返回,若是貴國要強加阻攔,廉某就把這條性命陪與你們了,貴官可知你們會付出何等代價么?”
陳景行沒有理會他言語中的威脅之意,殺使這種事朝廷肯定是做不出來的,拘押嘛,那也要看看是不是有正當的理由。這一次,他想著自己的來意,就算是真的殺了你們,也是有理有據的,色厲內荏之輩么?有什么可怕的。
“尚書說笑了,某這此次前來便是要與你相商,看看要如何解決此事,要說交待嘛,你恐怕是搞錯了,是你們欠大宋一個交待,而且,只怕不是交待那般簡單。怎么,這是你自己的房中,某不過一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你都不敢走出來與某一談么?”
“陳侍郎既然如此說,廉某有何可懼,你說要某與你一個交待,是何意?”廉希賢推開身前的親兵走了出來,兩人相對而望,各自上前了幾步,將隨行的人扔在身后,他敏感地捕捉到了陳景行話中的關鍵,交待?自己做什么了,他在腦海中回憶著,卻不得要領。
陳景行不禁在心里感嘆這些元人的掩飾真的很不錯,看上去他們似乎毫無所知,這可能么?
“我朝重臣,淮西制置使夏貴數日前在廬州城被人刺殺,事后據抓到的刺客供認,他們都是你們的人,被遣入城中已經一年有余,主事之人姓易,廉尚書莫要說自己認不得此人。”陳景行沒有同他廢話,簡單將事情講述了一遍。
所有的供狀及兇器等物都是昨日里送到京的,只可惜主事之人熬不過刑已經死了,幾個活口倒是沒有翻供,都各自又交待了一通。當然這些人都是李庭芝有意安排的,嘴硬的都已經祭了旗,為了把這事做成鐵證,他不得不幫了劉禹一把。
聽了陳景行的話,廉希賢大吃一驚,難怪宋人會有這種反應,夏貴是誰他當然知道,其中的內情雖然不得而知,可在他心里已經幾乎相信了這一切是真的。宋人沒有必要做這么一個局就為了害自己,甚至表面上看起來,似乎是自己在朝中的政敵有意為之,他有些愣神,一時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才好。
“廉尚書。”陳景行有些憐憫地看著自己這位同行,“還有一事,貴部從荊湖出兵,目下在猛攻我淮西轄境,聯系到上一個事件,很難讓人相信不是貴國所為,本朝崇尚禮儀,做不出殺使泄憤之事,因此現在的行為已經是極其克制了,還望你等體諒。你要想想,若是本朝遣人前往大理刺殺了貴兄廉希憲,你們大汗會如何做?”
陳景行語氣平淡地像是在拉家常,可廉希賢聽著就像是刀子在自己心中剜著,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如果此事發生在大都,宋人的使者此時肯定已經人頭掛在了城門上示眾,他剛剛生出的那些戰心一下子不知道飛到哪里去了。
“還望侍郎告知貴朝廷,本官確實不知此事,更未參與,否則便不會這般自投羅網了。請貴國給某一些時間,讓某遣人回去打探,不管如何,定當給貴國一個交待。”廉希賢的話語有些苦澀,不知不覺軟弱了下來,仿佛低了一頭,這是他干使者這一行以來,頭一回這樣子。
“本官愿意相信尚書所言,可朝廷不能只憑空口白牙就輕放此事。也罷,尚書所言之事某回去向上稟報,你等還要在此委屈一下,除了房內這些人,余者都要先關入臨安府,請尚書安撫一下眾人,這只是權宜之計,好么?”
陳景行的措置讓他說不出什么,只能是點點頭遵照行事,看著那些護衛自己的軍士們不甘心地被人押走,廉希賢與嚴忠范等人都是郁悶地搖頭苦笑,這可真是無妄之災,他在心中恨極了那個行事之人,這不是害人么?就算是要挑起戰事,你也等某此行回去了再說啊。
不得不說,劉禹還是低估了這時代的人對于蠻荒之地的恐懼,回到自己的軍營里。姜才召集了手下的軍校,剛剛說出了自己的決定,帳中的人就面面相覷,有些人臉色已經變得十分難看了,就連他的親信部將施忠也不例外。
姜才用了一個嚴峻的表情慢慢掃過這些部下,他們雖然沒有一個人出聲反對,可也沒有一個人表示贊同,這已經很清楚地表明了他們的態度,不愿意!他很明白這些人的想法,其實就連自己,都覺得是不是劉禹那張巧舌給說暈了,怎么就糊里糊涂地應了呢。
“都統,陳相公也不可能一手遮天,咱們兵強馬壯,不拘哪個相公,再去投靠一個。那里可是死地,去了就回不來了,弟兄們倒是沒得說,可都是為你不值啊,還望都統三思。”施忠小聲地說道,帳里本來就很安靜,他的聲音還是讓大多數人都聽得很清楚,眾人眼望著姜才,都是這個意思。
看著他們的臉,姜才想起了自己北歸以來的種種,每戰當先,戰功多數都讓人占了去,他也是從不多說什么。可這一次,自己父子兩人都浴血沙場,到頭來換來了什么?不管劉禹說得是真是假,他應該是為了自己好,與政事堂那些人鬧,除非舍了這大宋去投韃子,這是姜才根本想都沒想過的。
“弟兄們,咱們是武人,沒有哪個相公會為了咱們出頭。某意已決,如果弟兄們不愿,姜某也絕不勉強,你等都是老兵,放到哪里也不怕沒人要,欲要離去的,某還會送上一份程儀,大伙好聚好散吧。”姜才的話語中透著一股蕭索,他知道那些跟隨自己多年的老卒是不會離去的,只有后來招的人估計不會再跟著自己了,也罷,人各有志,哪能強求。
“都統不可如此,就算相公們不愿出頭,咱們去伏闕上書,某不相信太皇太后和官家會讓他們這么行事。”一個軍官激憤地說道,姜才認得他是后來才入的軍,心中有一絲感動,可想了想還是揮手制止了他。
“伏闕上書,那是文人才能干的事,咱們去干,就成了嘩變、逼宮。明白么,官家還年幼,太皇太后又怎么拗得過那些文臣,算了吧,還是那句話,去與不去,但憑自愿,都是某的好兄弟。”
姜才將他們趕了出去,施忠走在最后面,看上去還是有些不甘心,姜才朝他招招手,示意他留了下來。
“你某就不說什么了,日后你自然會知道,現在去把大郎給某找來,有些事要囑咐他一番。”施忠點點頭轉身走出去,他是姜才的生死弟兄,就算是去地府也要相隨的,再不甘心也只能聽從,他也算想得開,既然已經是這樣了,再多想也是無益,車到山前必有路吧。
姜寧疑惑地走進帳中,他的傷已經基本愈了,只是背后有一條很可怕的疤痕。姜才叫他轉過身去,輕輕撫著那道傷口,仿佛看到了當日的兇險情形,自己要遠行去那劉禹所說的“天涯海角”了,怎么也得保住這個苗,再給姜家留個后,那就死而無怨了。
“某準備送你去劉太守那處,做個親兵也好,隨從也好,一切都聽他吩咐,這是某的安排,你只需好好辦事便可,不得抗令,否則就是忤逆,聽清楚了么?”本來自家老爹今天出乎意料的好脾氣,讓被喝罵慣了的姜寧心生忐忑,結果一開口就把自己給賣了,還不讓自己發表意見。
“至于你說的那事,某會找個適當的時機提一提,成與不成,某不敢保證,你知道便好。”緊接著,姜才又說出了一句讓他目瞪口呆的話,暈得他仿佛如墜入云中,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在何處。R10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