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近六月中旬,江南也進入了時晴時雨的多變季節,有時明明日頭還晃在當空,突如其來的大雨就會漂潑而下,仿佛專意為了讓行人促不及防地驚嚇一翻似的。;.23+wx.此刻,正騎著馬兒慢慢跑在城外官道上的姜才就中了招,因是公事入城,他并沒有著甲,一身武弁常服被淋得透濕,這要如何是好?
他是接到了樞府所傳諭令才從軍營趕來的,在座的弟兄們都紛紛為他賀喜,說一定是封賞之事下來了。雖然表面上遜謝,他心里還是很期盼的,畢竟作為一個常年廝殺在前線的武人,這么天天消磨時間并非他習慣的生活方式。
姜才回頭望向軍營的方向,再轉頭看看近在咫尺的錢塘門,再返回營中換衣要耽誤的時間恐怕不少,他不想因這么件事失時。可就這么去見樞府長官,他低頭看著衣角跌落的水珠皺起了眉頭,這是極無禮的舉動,說不準就此會得罪某個將禮教看得極重的官兒。
“都統,不如咱們從曲橋那里過去,太守就住在那附近的客棧中,上次小的去過一回,不會耽誤多少時間。”一個親兵指著城中的方向說道,姜才知道他說的就是劉禹,說起來自獻俘禮后也有多天未見了,他點點頭讓那個親兵在前面帶路。
只不過,他們幾個人到達劉禹所住的那間客棧時,并沒有見到本人,只有楊行潛守在那里。讓姜才有些不解的是,看上去,這位楊參贊似乎比被雨淋濕的自己還要著急,趁著他叫人去房內拿干衣服,姜才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不瞞都統,太守已經幾日未出現了,某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當時只是說去去就回,可這都多久了。昨日里就有消息傳來,說宮中可能會召太守入禁中,某現在急得睡不安枕,就怕到時候會錯過了,都統熟識我家太守,可有什么去處能尋尋?”
聽了楊行潛的話,姜才苦笑著搖搖頭,看來這位參贊也是病急亂投醫,劉禹這種行徑當時在建康城中就屢見不鮮了,不知道多少回想找他找不著,過不了多久自己就會突然出現,現在讓他說,他也根本不知道那小子的行蹤,又如何能幫得上忙。
見到姜才的表情,楊行潛當然知道他其中的含義,說實話,若不是宮中有可能相請,他也不至于急成這樣。別的地方哪怕就是政事堂,找個由頭也能推幾天,可太皇太后相召,豈是可以隨便輕慢的?面上雖然不顯什么,心里已經在暗暗埋怨了,您老就是失蹤也先大家商量一個統一的口徑啊。
“贊畫也勿要煩憂,你家太守不是不曉事之人,此番必有要事,多半現在正在趕回。某有個不是主意的主意,不知贊畫愿意聽否。”姜才一邊寬慰他一邊想著怎么才能拖過去,他是老兵痞了,欺上瞞下的勾當也耳濡目染,知道一些。
“都統是自家人,休要與某客氣,有話還請直言,楊某感激不盡。”楊行潛施了一禮說道,他眼下方寸有些亂,所謂當局者迷,說不定姜才這個旁觀者的主意更清醒一些呢,聽一聽也妨的,這番情當然要承的。
“無他,小伎倆,既然他現在不在,你等守在這里也是無用,到時問起又不知道要如何作答反而不妙,不如你與這些人都離開此地,讓房間鎖著,他們找來之時只能去問客棧之人,那就沒有你們的責任了,自然也就怪不到太守身上。”
才聽到一半,楊行潛就恍然大悟,的確,他們如果在這里,無論哪里來人找都要給人家一個交待,只有讓他們找不到人才能推托不知應付過去。至于劉禹回來找不到他們,那也是無妨的,雙方有對講機,到時候接通就行了。
他們在這里也說了一會話,沒多久,上樓的那個親兵就拿了幾件武人的常服下來,還好姜才的身材很普通,與他們這些人相差不大,因此很容易就能找到合適的衣服,雖然可能比不上他那件精貴,總比的強吧。
姜才也沒去專門找地方,幾個親兵將四面一擋,他就順手把衣服給換了。倒底還是耽誤了點時間,他不敢再多客套,稱了一聲謝就上馬帶著自己的人離去,楊行潛將他們幾個送出街口,望著他們背影消失的方向,心里已經有了主意。
“將房中收拾一下,東西盡量帶走,房間不要退,咱們出城去。”簡單吩咐了幾句,親兵們便開始忙碌起來,他們這些人的東西倒是很簡單,無非是幾件衣物之類的,過了片刻,就收拾妥當,楊行潛去柜臺處和客棧的掌柜打了個招呼,便帶著他們向城門的方向走去。
“參贊,咱們這是去哪里?不等太守了么。”扛著一個大包裹的親兵好奇地問了一句,楊行潛一邊催促著他們走快些,一邊指著前面笑了笑。
“當然是西湖了,來到這臨安府不去那里逛逛豈不是白活了。”雖然親兵們也不知道那個湖有什么可逛的,不過既然有樂子耍,哪有不愿意的,一個個都露出愉快的表情,腳步也輕快了幾分。
沿著御道的方向一路前行,姜才等人已經快要接近樞府了,就在這時,從對面來過的幾個人引起了姜才的興趣。那種打扮他們見過,一望而知就是宮中內史,他們的前路正好就是姜才過來的方向,難道自己烏鴉嘴了么?姜才抬頭看看天色,日頭明晃晃的甚是刺眼,他突然有了一點不太好的預感。
驗過信牌,將他接進府中的正是去過建康府的那位都承旨,兩人雖算不上熟絡,畢竟也曾見過幾面,倒讓姜才省下了門包錢。客套了幾句,他將坐騎交與帶來的親兵,自己隨著那人進了大門,倒底是軍國重地,一走進去,就讓人直覺得一股肅殺之氣撲面而來。
“你便是姜才?”雖然在獻俘禮上曾經親眼見過,可陳宜中看著面前這個身材并不算高大,面相也很平和,不過瞧著那雙手關節粗大,以他的眼力也只知道應該是個練家子,看來脫了甲胄下了馬,也就是個尋常人嘛,哪像是百戰余生的首功之將。
“下官通州副都統姜才見過相公。”沒想到要見自己的居然是當朝宰臣,那位放在大宋三百多年歷史也算得上年輕的陳相公,姜才略有些緊張,好在馬上調整了過來,他抱拳行了一個軍禮,倒讓陳宜中感覺有些新鮮。
“坐下吧,諸事繁多,今日才有空叫你來,等急了吧。”陳宜中盡量用平實的語氣說著,他看出了這人有些許緊張,倒生出了幾分上位者的寬容,隨意地指了指堂上的幾排椅子,陳宜中自己先找了首位的坐下,免了他的尷尬。
果然,姜才見他這么平易,一點也沒有高品文臣的那種盛氣凌人樣,心中又升出幾分好感。也不推辭,就在他的下首坐了下來,為防距離遠說話要大聲,他只坐了半邊,將身體傾向前方。
“不用拘禮,看履歷上你是江北人,來到這江南有沒有不適之感?下面的軍士還安份吧,本相聽聞你整日里都督促他們操練,從不輕易出營,這很好,有大將之風,不不不,不用站起來,就這么說話,本相還沒有老到聽不清楚的地步。”
陳宜中呵呵一笑,制止了姜才站起的舉動,輕松的話語讓他有如暮春風之感,不知不覺也放松下來,簡單地回答了他的問題。心里也隱隱有些后怕,看來城中其實一直在盯著自己的軍營,幸虧一直小心謹慎,否則還真難善了。
只不過,到現在為止,姜才還是不太明白,這么一個位高權重的相公,為什么要和自己這么客氣?客套了幾句,陳宜中收斂了笑容,姜才知道快到正題了,趕緊收起身體,做出一番正襟危坐的樣子。
“想必你也清楚叫你過來所為何事,不錯,照理你的升職封賞早就應該擬定了,只是因為一些變故,一直拖到了現在,本相先問你一句,你自己有何想法?”陳宜中改了正式的口吻問道。
“好叫相公知曉,下官不過是個粗人,僥幸得了些微功,蒙朝廷不棄,加恩封賞,絕不敢肆意邀與,但有所遣,下官必將遵從。”姜才恭敬地答道,這是標準答案,任誰都說不出個不是來,陳宜中似乎早料到他會如此說,微微地點了點頭。
“你是個實誠人,本相也不瞞你,原本是想將你及所部騎軍全數調入殿前司或是侍衛馬軍司,就如李帥屬下的那位蘇指揮一般。可是,你也知道,朝廷不是本相一人說了算,有人認為不合適,好在你還年輕,出外歷練一番,也能成就一番功勞,那時再行調遣就無人敢多言了。”
“但不知是何處,還望相公告之。”姜才倒沒有多少失望的心思,調入御營呆在這富貴之地,不但他不想,他那些部下估計也是差不多的心思,自己沒有多少根基,這位陳相公看上去也不像是想接納自己的意思,那就外放吧,更自由一些。
看著姜才一臉忐忑的望向自己,陳宜中沒有直接答他,而是起身走到大堂上的案上拿起一封文書,返回來遞了過去。姜才站起身接過來,本以為是自己的任職文書,沒想到打開一看,居然是一份軍報。
“此地有夷人作亂,已經漫延數縣,賊軍縱掠鄉里,為害地方,這是當地官府的求援文書。你既看過了,不妨想一想愿不愿意去,不必著急回答,回去后和部下商量一下,畢竟你的功勞不同尋常,倒底如何朝廷還是要聽聽你自己的想法的。”
姜才心里有些亂,他不知道陳宜中是故作大方還是真的能讓自己考慮,一直到告辭走出樞府大門,他還一直渾渾噩噩地不在狀態。親兵們詫異的看著自家都統連續兩次踩蹬都落了空,這是新兵才會犯的錯誤,他這是怎么了?
“你說什么?房里一個人都沒有,他們去哪里了。”一個小黃門用有些尖利的嗓門質問道,被他們嚇得有些哆嗦的掌柜不敢看這些內官的眼睛,盯著地下的地板只是搖頭,他怎么知道那些人去了何處,臨安城這么大,萬一指錯了,還有活路么,還不如推說不知的好。
“算了,咱們回宮復命吧,這位掌柜,如果見到人你記得告訴他們一聲,雜家明日里還會來,讓他們務必要在這里等著,這可是太皇太后的諭令。”為首的中官卻沒有多少生氣的表情,他止住了手下的舉動,留下這么幾句話,便帶著人離開了。
逃過一劫的掌柜愣愣地看著他們出門而去,不知道那些人是何來頭,居然有太皇太后的人來親自相請,而且態度如此恭敬。掌柜得有些糊涂了,自己這里并不是什么上好的地方,為什么會被他們看上了呢?R6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