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快些,看看人家,都接戰了,你們這幫腌貨,還好意思自稱天子親軍!”滿口官話的張彥罵罵咧咧地踢了附近的禁軍步卒一腳,誰想這個老兵油子只是笑笑,仍舊是一付不緊不慢的樣子,搞得他一肚子火也沒處發。~頂~點~小說www.23w.cm
其實這也怪不得他,他是韓震謀反事件之后才接管的殿前禁軍,不過幾個月而已,在軍中的根基不深,平素無事時倒也是嘻嘻哈哈地你好我好。可真要到了這戰場之上,便頗覺得指揮不靈,倒也不是說違反他的軍令,可總是這么拖拖拉拉地,好不叫人煩惱。
既然都到了這戰場之上,但凡是個男兒,沒幾個人不想著建功立業封妻蔭子,他張彥自詡不是個怕死之輩。只是手下這些無不是都是出自臨安府的良家子,天下第一等的繁華之地呆慣之人,縱然年青之時還有幾分豪氣,到了娶妻生子之后哪還記得。
罵了一通沒甚效果,張彥也冷了下來,前方的主帥張世杰給他們的命令是進駐山腳,那一帶轉過去便是深山密林。攻不出去,原地駐守還是可以的,就裝備器具來說,他們這些禁軍比張世杰手下那些“叫花兵”不知道要強出多少,平時倒是老是笑話別人,在這戰場上若是差得太多,丟得可不僅僅是自己的臉。
看著前部已經接近防區,他松了一口氣,只要列陣完畢,自己就能憑借強弓勁弩釘死在此,韃子休想沖得過來。正想叫來旗手將自己的大旗就此豎立,前方異變陡生,幾名禁軍不知道被哪里飛來的羽箭射倒。
“敵襲,戒備!”張彥一把拔出佩刀,朝著隊伍大喊一聲,隊伍立刻停止前進,所有的禁軍都矮身、立盾、抽出刀槍弓箭。片刻之后,蹄聲響了起來,張彥心里一緊,這種地方居然會碰上韃子的騎兵!
也可林合刺帶著麾下不滿員的千人隊再次成為全軍的先鋒,讓他感到郁悶的是,上了前面不遠處的高坡,就是一片被砍伐過的林地。雖然沒有樹木的遮擋,可那些高出地面的樹樁仍然成為馬兒的障礙,速度根本就起不來。
更不要說邊上不遠處就是宋人的步卒大陣,按照一般的常識,這一帶比那邊還要好守,宋人不可能不做布置。果然,前部開路的百人隊剛剛沖上去,就打出了遇敵的信號,讓他一下子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一邊遣人向后面一點的萬戶忙古歹傳信,一邊跳下馬來,親自上前觀察形勢。誰知道走到前面一看,宋軍退地很遠,并沒有攻上來的意思,只不過走得近些,便會招來一陣箭矢,也可林合刺計較了一番,便有了主意。
“快去告訴萬戶,從那側轉進山林,要快些,驚動了宋人于我軍不利。”一個親兵受命而去,他則帶著人不時地朝天射出一陣箭雨,也不往前攻,就這么遠遠地對峙著。
接到報信的忙古歹不以為意,這才是他認識的宋人嘛,高聲傳令加快速度之后,也讓人通知了后面的阿刺罕。整支萬人隊立刻變成兩人一排的長縱隊,戰馬踏著小碎步向著山林進發,阿刺罕回頭望了一眼董文炳的大旗,一言不發地催馬趕上前去。
高坡之上的張世杰的注意力一直在坡下的新附軍之上,那些人當中似乎多數和自己的手下一樣,都是出自荊湖北路,保不定當初就曾經并肩戰斗過,可惜啊,如今成為生死敵人。
看了半晌也不見動靜,他便開始望向別處,這里視野很開闊,可以居高俯瞰,下面各處戰場一覽無余。遠處的韃子步卒正在潰退,為數不多的騎兵也被裹挾了進去,退路已被自己堵住,這一回的勝利再難跑掉。
想到退路兩個字,張世杰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左翼,這一看不要緊,立刻讓他氣得七竊生煙。大隊的韃子騎兵正從容地通過一側進入山林,而張彥的兵馬居然沒能堵上那個缺口。
“傳令,突騎軍立刻集結,隨本帥走!”張世杰恨聲吼道,陣后的騎兵馬上開始整隊,堪堪完成,就看見自己的統領已經帶著親兵策馬而去,趕緊催動戰馬追上前,數千人沿著高坡,就這么斜斜地沖了下去。
聽到隆隆的蹄響,也可林合刺還以為是自己這邊的騎兵在加速通過,沒想到從頭頂罩過一片陰云,這才發現聲音傳來的方向不對頭。驚詫地回頭看去,只見高坡處的陽光已經被遮蔽得嚴嚴實實,大隊的宋人騎兵潮水一般地涌來,慌忙地就向馬背上爬。
“咱們的騎軍來了,大伙兒一起沖啊!”張彥看清之后,起身叫了一聲,禁軍們都跟著他向前跑去,等到沖到近前,才發現韃子的數量很少,早就被張世杰帶來的人淹沒了,而韃子大隊則剛剛好進入了山林中。
見到敵人沒入林中,張世杰也不再追趕,帶著人回到了坡上,剛才這番沖刺,韃子根本沒有反應過來,也談不上有什么抵抗,逃散的人都隨著跑進了山中,好在人數不算多,大頭還在下面。
“張指揮,某知道弟兄們一路辛苦了,可如今友軍還在那處拼命,咱們有地勢之便,在此擋住敵人,行不行,你不妨直言!”張世杰提著還在滴血的人頭遙遙指向遠方,話語之中已經頗不客氣。
張彥脹得滿臉通紅,卻說不出一句分辨之詞,實在是太丟人了,敵人不過數百,就將自己嚇得不敢前進半步。張世杰說完,也不等他答話,搖搖頭就上馬帶著人走了,那些騎軍看著下面的人,滿臉的輕蔑之意掩都掩飾不住。
“張某今日就戰死在這里了,不愿意跟隨的,趁早給老子滾蛋,否則一會有誰敢臨陣脫逃,休怪某的刀下無情,奶奶的,就是一幫娘們兒也比你們強!”等到張世杰的騎軍行得遠了,張彥揮著佩刀破口大罵,禁軍們都紅了臉,各自依次排出了防守的陣列,將通往山區的口子封了起來。
南門外,一路狂奔的姜才耳邊只有呼呼的風聲,眼中只有那個大旗下的敵人身影,身上的那些傷都做了處理,雖然還有些隱隱作痛,可他已經完全感覺不到了。在南門城墻上用望遠鏡觀察時,他一眼就發現此人,看那服飾樣貌一定是個大官,因此,甫一開城門,便一馬當先沖出來。
一夜血戰,折扣了那么多弟兄,只拿到了一桿旗子,卻走脫了伯顏,讓他還是有些不甘的。現在這個機會,無論如何也不能再錯過了,敵人顯然沒有反應過來,除了幾十個親兵模樣的在聚攏保護,大隊的步卒居然是背對著他們的方向防著另一邊。
跟在他身后的騎兵只有不到二百人,余者都因傷重進了慈恩局,還沒來得及加速,自家都統就沖向了前方,不論他們如何拼命也追趕不及。這些騎兵的后面,一隊隊步卒正整隊出城,在他們中間統領的,赫然是一身戎裝手執弓箭的通判袁洪。
兩個親兵騎馬舉刀左右襲至,其余的人則保護著董文炳想退入新附軍的陣中,姜才看了,腿上猛力一夾,馬蹄騰起,“嗖”得向前竄出,他自己伏身躲過兩邊的刀光,理也不理的徑直沖了過去,兩個親兵收勢不及,一頭撞入后面的騎兵陣中。
正在退卻的親兵再次分出數人出來阻擋,姜才哼了一聲,大槍在身前橫蕩開,巨大的彈力將前面的親兵直接掃落,戰馬毫不停留地踏上去,踩著跌落的人身繼續沖上前。見勢不妙,剩余的親兵全都撲了上來,拼死也要擋在他的馬前,而董文炳則狠狠地抽打坐騎,以求拉開距離。
眼看目標就要逃遠,自己一時半刻又沖不過去,急切間,手上掂量了一下,姜才突然一個后仰,然后猛地離鞍站起,大槍脫手而出,劃過擋路親兵的頭頂,直奔董文炳的后背而去。
正在奮力策馬的董文炳只覺得身上一輕,一股大力將他推得前傾,緊接著喉頭一甜,這才感覺到胸口的巨痛傳來。嘴中的鮮血慢慢淌下,眼前的情景變得模糊,意識逐漸流逝,身體歪歪斜斜地栽了下來,參知政事、征南軍副帥董文炳歿于陣前。
救援不及的親兵們都驚得呆住了,愣愣地連阻擋都忘了做,齊齊高喊著返身回去,只是等他們靠近,被他們拼命阻攔的目標已經停在了那里,姜才一把拔出自己的大槍,興奮地哈哈大笑,渾沒當自己處在戰場之上。
不遠處的呂文煥等人目瞪口呆,他們倒是想來救援,奈何大軍還未及回轉,董文炳就已經落了地,誰都不敢相信,主帥就這么死了?呂文煥望著滾滾而來的潰兵大隊,再看看前后左右的宋軍,這才發現自己已經陷入了絕境。
“傳令!全軍,隨某突擊。”目睹一切的張世杰毫不猶豫地下達了命令,三千余騎兵隨著他從高坡上沖下來,無須加速已經快如飛奔,身后步卒們齊聲吶喊,端著刀槍跟在了后面。
“列陣,向前。”袁洪帶著城中剩余的禁軍和所有的鄉兵截住了城東方向,至此敵軍被四面包圍,再也難以逃脫。這個結果,高臺之上的劉禹卻是不曾想到的,也許是這許多的偶然加在一起,最后就成了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