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咵咵!”的響聲整齊而有力,這是皮靴踏地的效果,這些在臨安出發前才發下的新鞋,經過這許多天的行軍,委實有些破爛不堪。可是比起從荊湖過來的千里回轉,這么點距離又算了什么,一騎當先的張世杰驕傲地高琚馬上,這是他的兵,大宋的第一強兵!
尾隨跑得不見蹤影的韃子騎兵,他緩緩地馳上一個高坡,遠處的高大城池已經在望,城墻上空的“宋”字大旗仍在飄揚。總算沒有出現他所設想的最壞結果,然而,這個高坡之下,卻有廝殺之聲傳來,他張目眺望,左邊殺成一團的是守軍么?他們怎么會出了城。
負責掌旗的是他的本族侄子,擎著他的大旗跟在他的身后上來,看到坡下密密麻麻的敵軍,吃了一驚。身形一個不穩,險些就從馬上跌落,手中的大旗也倒了下去,急切間,一只大手伸過來,穩穩地托起大旗,順勢就是一下,將旗子插入了泥土中。
“就立于此處,用心看護,再有閃失,自己去領軍法罷。”張世杰口氣淡淡地,聽在那人耳中卻如仙樂一般,趕緊應了一聲,扶住那旗桿,再也不敢胡亂張望。張世杰說完便不再看他,在他們的后面,大軍仍然排著戰斗時的隊列昂首而行,先行的指揮見到大旗在高坡上立定,大聲喊了一句,讓隊伍的速度慢了下來。
韃子雖然人數占優,形勢卻不太妙,陷入纏斗的步卒有些進退兩難,后面的大隊人馬猥集在一起似乎也不知所措。短短的時間內,張世杰就發現自己這個方向正好堵住了韃子的退路,不但地形有利,就連陽光也是從后面照過來的。
“去,看看張指揮到哪里了,催催他。”都指揮使張彥的那一萬余殿前禁軍行動遲緩不說,戰力也頗有疑問,不過對上了韃子一個騎兵千人隊,便立刻停止了前進,最后還得自己帶騎兵去接應他們。
可這個方向實在太寬,張世杰看了一眼自己的左邊,那里已經是牛首山腳的范圍,包得太死,須防韃子狗急跳墻,也許留個口子將韃子趕進山區更現實一點?張世杰有些舉旗不定,來的時機太好了,眼看著有可能拿下一場大勝,他的心思也多了起來。
沒等他想明白,坡下鼓聲大作,敵軍步卒列出一個橫長的隊伍,吶喊著沖了上來。張世杰的視線絲毫沒有停留地直接盯住了他們后面的騎兵,這次進攻似乎是試探性的,不但那些騎兵沒動,就連這些步卒也只不到總數的一半。
走在隊伍的后面,范文虎口中不停地嘰嘰咕咕直罵娘,原本以為跟著元人有好日子過,誰知道一轉眼就成了這情形。好端端的圍城,怎么變成了被人圍,這些宋人混不似自己認識的那些,突然就轉了性變得能打了呢。
“都給老子下死力,沖不過去全他娘的得死!”想不通歸想不通,范文虎心里還是很清楚,既然做了大宋的逆臣,就再也回不了頭了。他一把拔出佩刀,惡狠狠喊了一句,聽到他的喊聲,隊伍的腳步加快跑了起來。
陽光正對著照過來,加上高坡上那些將士們的兵器甲胄,反射出耀眼的金屬光澤,刺得仰攻的步卒們根本睜不開眼。范文虎瞇縫著看向那個騎馬而立的高大身影,似乎有些熟悉,守軍們就這么看著他們跑上來,靜靜地像一堵墻似的。
突然,那人身旁的大旗搖動了一下,前排守軍執起長槍,大喊著就沖了下來,黑壓壓的如同潮水一般。甫一交戰,就似乎抵擋不住,任范文虎如何喝斥怒罵,他的隊伍還是很快就開始往下跑,無奈之下他也只得跟了下去。
宋軍并沒有追趕,那些前沖的步卒都矮身蹲了下來,緊接著,無數的箭矢從高坡上飛出,毫無遮擋地釘進逃跑的敵軍后背。居高臨下,敵人又是往后跑,真沒有比這更好的靶子了,弓手們盡情地收割著戰果,直到再也看不見人影為止。
面色鐵青的呂文煥一言不發地盯著這一切,拿他當炮灰也就算了,好歹也得派點騎兵配合一下吧。短短地這么一刻,那些人不知道能不能有一半活著回來,看著身邊兩個同樣面沉如水的統領,他只得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不要再妄想了,彥明,董參政!下決心突圍吧,宋人不知道后面還有沒有人來,萬一......”阿刺罕毫不客氣地說道,來援的宋人并不弱,蒙古人丁本來就少,他可不想在這里和宋人拼消耗,否則就算是僥幸勝了,大汗也饒不了他。
“既然如此,就勞煩上萬戶帶騎兵為全軍開路吧,晏徹兒,你跟隨本官。呂參政,你所部還是生力軍,就作殿軍之用。”董文炳無法,再堅持下去,阿刺罕就要獨自走了,忙古歹的人他管不到,可晏徹兒是明令歸自己統轄的,蒙古人的軍紀最為森嚴,阿刺罕又豈敢陣前抗命。
與晏徹兒對視了一個無奈的眼神,阿刺罕答了一聲,就命忙古歹集合隊伍,幾聲嘹亮的號角聲后,忙古歹已經領著前軍朝遠處的山腳進發。呂文煥呆立在一旁,連阿刺罕臨走前與他打招呼都忘了回應,心中只是在想,自己被拋棄了!
“傳令!鳴金收兵,晏徹兒,你帶上騎兵策應一下,能接回多少都行,本官在此謝過了。”目送著騎兵大隊前行,董文炳回身便下達了收兵的指令,不管怎么樣,他還是想多救些回來,若不是看呂文煥已經如此了,怕逼反了他們,他都想直接讓新附軍上去把他的人換下來。
聽到后方響起的金磬之聲,鐵絲網前的敵軍步卒明顯地愣了一下,然后,后排的弓箭手最先開始通過鐵絲網,接著所有的人都且戰且退。慌不擇路之下,那些原本沒有被填上的空隙立刻被占滿,隨著宋軍的步步緊逼,撤退眼看著就要變成一場潰退。
“弟兄們,韃子想要逃跑,鼓聲呢,擂起來!”高臺上的劉禹大叫一聲,陣后的力士再次揮動大槌,隆隆地鼓聲中,宋軍步卒大步向前,追著敵軍沖過鐵絲網,那上面全是敵人的尸體,硬生生地將鐵絲網輔平,讓后方的劉禹等人看了都直咋舌。
小蘿莉放了一箭見敵人已經去得遠了便退回了高臺附近,還沒站定腳就見一群高大的身影從旁邊跑過去,自己的哥哥扛著駭人的精鋼狼牙棒當先而行,笨重的步人甲也沒能影響他幾分,他們很快追上了前面的隊伍,一路穿過弓箭手和長槍手,插入了最前排的刀手之中。
“這個金明,動作好快。”舉著望遠鏡的劉禹笑笑,敵人后方派出了騎兵似乎是想反沖,敵人的步卒也在邊跑邊讓開通道,眼看著就要與宋軍的追兵迎頭撞上,看著他們不緊不慢的速度,劉禹并不擔心,此刻宋軍們士氣如虹,就是神仙來也難擋得住。
人馬還未到,照例又是一番箭雨,宋軍最前面的步卒都舉起了手中的大盾,金明等人卻滿不在乎地繼續向前,只是稍稍側頭避開射向臉部的箭矢,虎吼一聲,手中的狼牙棒已經劈向了一個韃子騎兵的馬頭。
晏徹兒并沒有讓騎兵們加速沖陣,他只是想遲滯一下追兵的速度,救回自己的步卒就可以了,但是沒想到追兵中居然有這么多的重甲步卒,促不及防之下,趕緊打了一個口哨,命令騎兵們向后脫逃接觸。
然而周圍全是自己的敗兵,想要回轉只能原地調頭,晏徹兒用力拉動疆繩,將坐騎停下,正想著調轉馬頭。就看見一個宋軍大漢飛身沖了過來,擋在前面的幾名騎兵全都口吐鮮血飛出去,他趕緊抽出腰間的彎刀,指著那人大叫一聲。
“殺了他!”周圍的親兵催馬向前,舉刀就向那人砍去,只聽得“當當”地幾聲響。上好的精鋼彎刀不是脫手飛出,就是斷成兩截。緊接著,那個大漢奮力前沖,人影乍閃,一條黑影就帶著呼呼的風聲當頭而下,晏徹兒慌亂之中忙舉起手中的刀,耳邊響起戰馬的哀鳴,手臂被一股大力震得失去了知覺,刀也不知道飛到哪里去了。
“韃子受死吧!”一句漢話從那人嘴里迸出來,被戰馬掀倒在地的晏徹兒渾身冰涼,不由得閉上了眼睛,他認得的漢字不多,這幾個字的意思恰好都知道,半截身體被馬壓住,就算不被殺死,也沒有逃脫的可能了,眼前突然一片黑暗,一個身體壓在了自己身前。
金明的棒子一揮出去就感覺不對了,地上一下多了一個人的身體,被他棒上的的狼牙打得后背上全是血洞。金明拔出棒子待要再打,幾個親兵已經從馬上飛撲下去,死命地抓住了他的四肢,只不過,后面的宋軍步卒很快就趕上前來,一刀一個盡皆砍死。
“這人可能是個大官,捉活的!”金明阻止了他們繼續的動作,簡單囑咐了一句,便繼續向前追殺,宋軍們七手八腳地拉開上面的尸體,將晏徹兒從馬身下扯了出來,將他反手扭住,推搡著朝陣后面去。
陣后的董文炳眼看著騎兵們剛剛上前,一轉眼間又隨著步卒們一起潰退下來,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正疑惑間,突然聽得親兵們同時向著一處叫喊,轉頭看過去,遠處的城池那邊,城門大開,吊橋被放了下來,一隊宋人騎兵正在緩緩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