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秘再次拯救了朱翊鈞,然而李秘也是一朝被蛇咬,不想再讓朱翊鈞猜忌,故作傷病,躲在御醫院里頭,不過朱翊鈞到底還是尋了過來。
他的身子骨本來就已經虛弱至極,又經歷了這許多變故,越是顯得蒼老。
也好在事情都解決了,雖然如何措置鄭貴妃和朱常洵,外人無從得知,朱翊鈞的眉宇間也始終帶著淡淡的哀傷,似乎還沒從這場背叛之中走出來,但見著李秘,他到底是露出了笑容來。
“怎么?你怕我再趕你走?”朱翊鈞開門見山,沒有任何掩飾,李秘反倒有些尷尬起來,畢竟朱翊鈞確實說中了他的心思。
見得李秘這等神色,朱翊鈞也是搖頭苦笑。
“朕察人用人雖有些猶疑,但到底是個知恩圖報的,你對我皇家的恩情,朕可是記在心里的,你也不要顧慮諸多,如今乃是多事之秋,你是朝堂股肱,一直住在御醫院里可不成,韜光養晦這一套,可不管用了。”
李秘也是訕訕道:“為人臣子,自當為君分憂,臣豈敢偷懶…”
朱翊鈞點了點李秘,笑著調侃道:“你心眼兒太多,到底是信不過朕,你放心,今次朕不會讓你失望的。”
“來人!”
朱翊鈞此言一出,身后的太監陳矩當即走了出來,取出黃絹來,便朝李秘道:“李秘接旨!”
李秘也是心頭吃驚,這陣仗也太大了一些。
莫看電視電影里動不動就宣旨,李秘在大明朝生活這些年,見識宣旨的次數可是屈指可數的。
正式的圣旨通常不會濫用,也不是皇帝金口一開就是圣旨,圣旨是皇帝旨意不假,但卻需要經過內閣草擬,交回皇帝手里審核,皇帝批復之后,又下發到內閣,再由內閣下發到有司去執行。
可以說,只有非常重大的事情,才會用到圣旨,尋常事務,都是內閣和有司官員來辦理,很少會動用圣旨。
當然了,若是冊封之類的,圣旨和禮部的公文都是繞不開的,而此時李秘躲在御醫院里,到底是甚么事情,值得動用圣旨?
李秘雖然裝傷,但到底不敢再托大,趕忙跪了下來,心里卻嘀咕,有什么事,你皇帝當面說清楚不就完了,怎地還弄出個圣旨來。
要知道圣旨一旦頒布,所謂皇命難違,金口一開,一言九鼎,那是再難更改的了!
或許也是因為朱翊鈞擔憂李秘借故推托,所以才用了圣旨,好讓李秘無法推辭罷。
陳矩抑揚頓挫地宣讀了圣旨,李秘雖然聽得這文言,并不是太細致,可大體的意思還是明白的,頓時皺起了眉頭來。
因為這圣旨確實是冊封李秘的圣旨,而且竟是冊封李秘為許國公!
李秘被冊封為武功伯爵,就已經震驚朝野,除了李成梁,已然是無人能及,如今竟然要冊封李秘為許國公!
要知道明朝非常重視和珍惜這些爵位,除了開國伊始的徐達常遇春等人受封國公,也是史上留名的明朝開國六國公之外,其他的都是追封已死的功臣,活著能夠擁有國公頭銜的,一只手都能夠數得過來!
尤其到了最后,開國那幫功臣都被殺盡了,能夠頂著國公頭銜,還能夠善始善終的,更是少之又少,這里頭比較出名的,也就是追隨成祖朱棣的榮國公姚廣孝,以及英國公張輔、成國公朱能。
永樂朝之后,就再沒有人能夠受封國公這樣的爵位,可以說李秘是明朝一百多年來,僅有的一個受封國公,這可是天大的榮耀!
然而李秘并沒有來得及開心,因為圣旨的后半段,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將歸思公主朱軒許配給李秘,讓李秘當駙馬!
朱翊鈞育有八子十女,八個兒子里頭只活下來五個,而十個女兒只活下來兩個,一個是榮昌公主朱軒媖,那是朱翊鈞和王皇后生的長女,也是唯一的嫡女,生了這個女兒之后,王皇后就再無所出,而朱翊鈞也沒再冊封皇后,所以榮昌公主是唯一的嫡子女。
另一個活下來的則是排行第七的壽寧公主主軒媁,至于為何會早夭,一來是古時生育技術和衛生條件的限制,生育是十死九生的事情,二來估摸著與宮廷斗爭也是脫不了干系。
鄭貴妃與朱翊鈞生育了三子三女,可最終活下來的,兒子只有朱常洵,三個女兒也只有七公主朱軒媁活了下來。
榮昌公主年紀很大了,便是七公主,也早已在萬歷二十七年,下嫁給了冉興讓,嫁妝自是不消說,朱翊鈞最是疼愛這個女兒,讓她五日一請安,榮寵無以復加。
這也就難怪朱翊鈞為何這般寵信鄭貴妃,朱常洛是長子,但卻出生得并不光彩,次子是他和鄭貴妃生的,不過也有人說是鄭貴妃奪了其他嬪妃的兒子,可惜早夭了,再下來就是朱常洵了。
李秘深知這個情況,所以他也知道,這個歸思公主朱軒,應該是朱翊鈞從其他宗室女兒之中過繼的。
朱翊鈞若是想要過繼女兒,早就過繼了,此時才過繼一個女兒,分明就只是為了讓這個女兒嫁給李秘罷了,因為他已經沒有女兒可以嫁給李秘,這才用了過繼宗室的法子。
而他想要李秘當駙馬,意思也再明顯不過,或許他已經信任了李秘,但因為鄭貴妃和朱常洵的事情,他對李秘到底是不太放心。
他想用李秘,知道這個朝廷和時局,卻不得李秘,但又不敢大膽放心地用,所以只有李秘成為了駙馬,成為了自家人,他才能夠徹底信任李秘!
百年來受封國公第一人,還得賜婚駙馬,這等榮寵,若換成別個,那是三生有幸,求之不得的事情了!
然而李秘卻遲遲沒有接旨,這也使得大太監陳矩很是著急,這可是人人夢寐以求都求之不得的恩榮,那是足以載入史冊的!
可李秘的顧慮卻很多,一來他已經有了甄宓和張黃庭,對別的女人沒有任何的興趣,即便是明知道秋冬丫頭對自己的心意,兩人又經歷了這么多事情,可李秘仍舊沒有將秋冬丫頭收入房中,更何況他與這個歸思公主朱軒素未謀面?
再者,朱翊鈞之所以讓李秘當駙馬,說到底還是沒有完全信任李秘,需要用這層姻親關系,才敢放心大膽地用李秘,這并沒有讓李秘感到受寵若驚,反倒覺得心灰意冷。
皇帝果真不同常人,李秘甚至在心中默默地問著,到底還要救他多少次,到底還要付出多少的犧牲,才能徹底博得朱翊鈞的信賴?
其實李秘想想也就通明透徹了,皇帝無條件的信任,是誰都爭不來的,做再多赴湯蹈火的事情,也無法得到。
無論是朱元璋身邊的開國功臣,還是朱棣的靖難功臣,除了那些急流勇退的,全部都沒有好下場,也就是說,那些急流勇退的,也同樣沒有得到帝皇的信任,否則也不用急流勇退了。
想要得到皇帝的徹底信任,本身就是一個偽命題,永遠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想通了這一點之后,李秘也就不再奢望了。
榮耀固然讓人心動,歸思公主也是朱翊鈞從宗室女子之中千挑萬選出來的,無論品行還是姿色,應該都不差。
但這個歸思公主必然會成為朱翊鈞的耳目,事事監視著李秘,唯有如此,朱翊鈞才能安心地讓李秘在朝堂上做事。
李秘雖然產生了歸屬感,儼然將自己當成了這個時代的人,但他到底不是,他不似葉向高等人那般,將國家命運視為己任,他只是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做一些能夠延續這個朝代的付出。
眼下做到這個地步,數次不顧生死,李秘已經是仁至義盡,他帶來了新式火器,讓戚家軍得以延續,掃清了外敵,滌蕩了內患,可以說他為大明朝的未來,掃除了絕大部分的障礙。
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大明朝仍舊避免不了走向滅亡,那李秘付出再多,又有何意義?
所以此時此刻的李秘,對于在朝堂上為官或者執政,并沒有葉向高等人那么的熱切,他對權力也并不熱衷,更不眷戀。
既然如此,又何必自尋煩惱,接受朱翊鈞的圣旨?
李秘這廂心思流轉,遲疑不決,陳矩干咳了兩聲,李秘都沒有反應過來,朱翊鈞也是臉色不悅。
“怎么,嫌朕太小氣了?”
雖然是半開玩笑,但李秘能聽得出朱翊鈞的不喜,因為無論對誰來說,這等榮耀,都已經是頂天的了。
李秘也坦誠地搖了搖頭,朝朱翊鈞道:“陛下圣恩萬隆,臣受寵若驚,臣尺寸之功,又何敢竊據高爵?”
朱翊鈞還以為李秘嫌棄,聽得如此,也笑著擺手道:“這些年你的所作所為,一樁樁一件件,朕心中自是有數,你當得起這國公的獎賞,就不必再謙遜了。”
該說的終究是躲不過,李秘咬了咬牙,到底是朝朱翊鈞道:“這公爵封賞,臣自是誠惶誠恐,駙馬的恩賜,臣卻是不能接受,還望陛下恕罪…”
朱翊鈞聽聞此言,面色當即陰冷了下來,他之所以賜婚,就是為了往后能夠信賴李秘,李秘拒絕,反過來只能說明,李秘心中有鬼,否則為何不愿接受他這個皇帝的監管?
見得朱翊鈞臉色難看,李秘當即朝朱翊鈞解釋道:“臣已經有妻子了,而且甄宓與我同生共死,是如何都不能拋棄的,歸思公主乃是皇女,總不能給我做妾,這事不成的…”
朱翊鈞聽聞此言,也是恍然:“原來是為了這事,橫豎不過是個名分,只要你愿意,軒這孩子,朕可以賜她一個平妻的身份,甄宓做個小的,也便兩全其美了。”
這也該是最穩妥的解決辦法,有皇帝出面賜婚,讓公主當平妻,這已經是未曾有過的事情了。
然而李秘卻仍舊搖頭,朝朱翊鈞道:“臣確實想讓陛下賜個平妻的名分,但不是歸思公主,臣懇請陛下賜張黃庭為臣之平妻,臣愿放棄所有官爵,解甲歸田!”
李秘如此一說,朱翊鈞的臉色頓時鐵青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