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長生領著神龍,終究是撞入了啟祥宮,李成梁和吳惟忠以及東宮太子,王安的東廠番子等等,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往啟祥宮匯聚而來。
暴雨傾盆,積水已經沒過腳踝,地面水流淹不過尸體,一團團鮮血如夸張綻放的大牡丹,普遍了啟祥宮周遭的地方。
不過現在已經沒人關心這遍地的尸體,他們更關心皇帝,更關心李秘的生死。
當他們沖入被大火燒掉了宮門,又被大雨澆滅了火頭,才沒有釀成更大火災的寢宮,也是驚駭到了極點!
寢宮的門口,是用尸體壘起來的防線,他們花了好些力氣,才將尸體搬開,整個寢宮里頭彌散著一股汗蒸的霧氣,仿佛都帶著淡淡的血色。
李秘躺倒在地上的血泊之中,陸家茅和田義也同樣如此,寢宮之中也就朱翊鈞還安然無恙,此時他正在給陸家茅包扎傷口,想來李秘是沒甚么大礙了。
“父皇陛下!”
“皇上!”
“我等救駕來遲了!”
朱翊鈞見得眾人,卻似乎沒有半點喜悅,只是淡淡地問道:“抓住那逆子了?”
朱常洛上前答道:“福王目前仍舊在宮中逃竄,兒臣已經讓人去追索了…”
朱翊鈞不置可否,接著又問道:“鄭貴妃呢?”
其實他也知道,鄭貴妃一直跟著李秘,由李秘保護著,只是后來場面太過混亂,他根本就不知道鄭貴妃何時消失在自己的視野里。
“這…”朱常洛雖然帶著東宮衛隊,但畢竟眼下還沒有掌控局面,又豈能回答這些問題。
“父皇…當務之急,父皇還是讓人來接管宮防,再論其他事情不遲…”
朱翊鈞眸光黯淡,也不看朱常洛,只是淡淡說道:“你是太子,這件事你做便成。”
朱常洛心頭大喜,朱翊鈞能夠將宮防交給他,這就意味著放心將身家性命都交給他這個太子了!
朱常洛也是欣喜,正要答應,此時卻被人拉扯了一下,扭頭一看,竟然是劉知北!
他固然知道劉知北是李秘的心腹智囊,只是沒想到此人竟是膽大到敢拉扯太子!
他稍稍扭頭,便見得劉知北朝他微微在搖頭,意思再明顯不過,這是讓他推掉朱翊鈞適才的提議!
劉知北的搖頭,讓朱常洛恍然大悟,只覺得渾身發冷,仿佛剛剛與死神擦肩而過一般!
是的,朱翊鈞確實親口讓你去接管城防,可上一個剛剛奪取了城防的,同樣是他的兒子,而且不過分的說,還是他最疼愛的一個兒子,如今結果如何?
他究竟是沒死,到底還是皇帝,有他在的一天,就輪不到其他人說話,如果連這點覺悟都沒有,這個太子也不要再當了,因為遲早會因此而被廢掉!
朱常洛也是后知后覺,還在劉知北及時提醒,此時他趕忙跪下,朝朱翊鈞道:“兒臣救駕來遲,就已經是死罪,這內宮城防至關要緊,父皇認為哪個能勝任,只消吩咐兒臣去傳令便好…”
朱翊鈞此時才抬起頭來,冷哼了一聲,嘀咕道:“真是沒用啊…”
雖說如此嘀咕,但他的臉色到底是好看了起來,朝朱常洛道:“讓神機新營和五千營的人接管城防,葉向高,李廷機,這件事不要聲張,將京畿的禁軍全都暫時發付地方,五軍都督府抽調衛所兵馬入京來,就說朕要檢閱衛所軍馬,不要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另外,追索那賤婢和逆子之事,不能太過張揚,朕若在民間聽得半點謠言,你們一個個都自裁謝罪吧!”
甄宓可不管這許多東西,見著李秘躺在地上,趕忙就沖了上去,從朱翊鈞身邊跑了過去。
眾人也是看得頭皮發麻,畢竟這是冒犯朱翊鈞的舉動,可甄宓卻做得自然而然,抱起李秘來,探了鼻息,又撫摸李秘的身子,發現沒有太多致命傷口,這才松了一口氣,抱著李秘就要離開。
朱翊鈞剛剛經歷了眾叛親離,心情自然是跌落谷底的,正與朱常洛吩咐城防的事情,說到一半,發現甄宓沖過來,抱著李秘就要走,也是皺起了眉頭來。
不過他到底是沒有發怒,而是心平氣和地說道:“那逆子早做了準備,一應反對他的官員,估摸著早已派人去刺殺了,他對李卿恨之入骨,宅邸周圍必然設伏,所以城外也不安全,還是留在宮里歇養吧。”
如此說著,也不由甄宓分辯,就朝王安道:“護送李卿到御醫房去,順便把田義和陸家茅也送過去,其他事情交給太子和閣臣就行了。”
王安自是不敢大意,一面派人四處警戒,又讓人去追索福王和鄭貴妃,一會兒錦衣衛的大部兵馬入宮,局勢才算穩定下來。
當然了,一天沒有抓住福王和鄭貴妃的余孽,這后宮也是安穩不下來的,所以錦衣衛和東廠的援兵一到,這便是重中之重,急中之急了。
甄宓可不管這些,既然不讓出宮,她也就留了下來,抱著李秘走出啟祥宮之后,李秘突然睜開了眼睛來,低聲朝甄宓道:“讓黃庭追上去,叫長生快點離開宮廷,那條龍如何都不能再留在宮里!”
甄宓見得李秘蘇醒,也是心頭狂喜,可此時見得李秘神色,才知道李秘是半點危險也無,只不過是脫力而已,適才估摸著也是裝死。
張黃庭同樣守在旁邊,只是李秘無法看到她罷了,聽得李秘之言,張黃庭便從甄宓身后走了上來,朝李秘道:“放心,我這就去。”
李秘見得張黃庭,卻沒有讓她走,而是將她拉了過來,與她耳語了一番,張黃庭也是變了臉色,不過到底是頻頻點頭,而后快步離開了。
到了御醫院之后,李秘也不再裝睡,見得王安在招呼人手救治田義和陸家茅,當即朝王安道。
“王公公,我有話要說。”
王安哪里敢托大,當即走到李秘床邊來,卻聽李秘說道:“這宮禁很快就會封鎖,福王插翅難飛,只能入地逃亡,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其實李秘的推測是非常合理的,地面上是如何都走不脫,事情敗露之后,福王沒有往外逃遁,而是往翊坤宮的方向逃走,說明他早就做好了準備,畢竟翊坤宮曾經是鄭貴妃的地盤,早先又有太監張明等人在里頭做手腳。
所以鄭貴妃一定知道,通過翊坤宮的地下水道系統,是可以逃出去的,估摸著那也是他們最后的出路,所以他們才逃向了看似絕境的翊坤宮!
王安在宮中生活幾十年,也是一點就透,當即點了點頭,便吩咐了下去,提醒錦衣衛和東廠番子,一定要注意腳下,派人到地下水道去搜索。
其實李秘的用意也并不單純,他必須讓王安的人追到地下去,如此一來,才能發現福王早早在地下準備好的那批違禁品!
福王和鄭貴妃如今丟盔棄甲,手底下的人想要逃出宮城,甚至逃出京城,都需要補給,而地下水道系統里頭暗藏的那批物資,就是他們最好的補充來源。
只要王安的人一路跟蹤下去,必然能夠發現那批違禁品,如此一來,就能證明福王這次謀反絕非一時沖動,而是蓄謀已久!
也只有這樣,才能徹底斷絕了朱翊鈞對福王和鄭貴妃的希望與憐憫!
王安固然不知道這些,他只是認為李秘的推測合情合理,并沒有想太多。
此時援軍終于入宮,控制了局面,這個暴雨之夜的宮變叛亂,終于還是平息了下來,朱翊鈞再一次化險為夷,只是身后留下偌大一個爛攤子,卻不是三天五日能厘清楚的了。
李秘可不想再插手這些事情,甚至于根本不想知道朱翊鈞會如何處置福王和鄭貴妃。
他只是安心躲在御醫院里,整日裝出病懨懨的模樣,朱翊鈞幾次過來探望,他都只是閉眼裝睡,并沒有醒過來。
直到半個月之后,仍舊沒有福王和鄭貴妃的消息傳出來,也不說抓著了或者殺掉了,總之什么消息都沒有,仿佛世間本來就沒有這兩個人,朱翊鈞不再去提及,文武官員們也不敢再提起這兩個人。
倒是葉向高和李廷機開始整頓朝堂,以瘋狗御史的風格,開始了官場的整治,不過今次卻是在太子殿下的主持之下進行的。
五軍都督府的高層也都經過了審查,從上到下,都在經歷著一場恐怖的風波,很多人被無聲無息地清洗出朝堂,也有不少人開始被起復重用。
所有這一切,都是宮里發生的那樁事的后續,只是沒人敢提起那件事半個字。
城外筒子河的神龍再度現身,為了保護民眾安全,京畿地區入住了大量的軍隊,雖然這些軍隊會四處搜查,甚至做的事情根本與神龍沒有太大關聯。
但好歹借著神龍的幌子,掩蓋了消息,民間市井終究是沒有知道這件事,到底是掩蓋了下來。
然而消息是掩蓋住了,但并不代表這件事就沒有發生過!
最寵愛的貴妃與兒子,終究是背叛了自己,甚至差點殺死了他這個皇帝,朱翊鈞突然覺得自己變成了孤家寡人,反倒變得更加的多疑和易怒!
這也是李秘為何躲在御醫院里的原因了。
朱翊鈞雖然在最后關頭選擇相信李秘,但李秘同樣很清楚,這種信賴只是暫時的,當福王和鄭貴妃之事塵埃落定之后,遭遇過背叛的朱翊鈞,會沒有安全感,會更加多疑,手里頭會把權力攥得更緊!
所以葉向高等人好幾次想要推李秘回歸官場,都讓李秘事先給壓了下來。
直到這一日,李秘終于是沒法再裝病了。
因為受傷比他更重的田義和陸家茅都醒了,如果他李秘還睡著,那就無異于告訴所有人,他李秘是裝出來的了。
而也正是這一天,朱翊鈞再度來到了御醫院,李秘終究還是要直面這個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