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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6章 水波細

  一“呵呵呵”,秦素終是笑出了聲。

  她直直地看著桓子澄,干澀的眼睛里,沒有一絲笑意:“桓大人這話說得可笑。你桓家既然果真有個女兒流落在外,為何不早些去找?為何要等到那么多年后才找?”

  說這些話時,她的眼中終是有了些情緒,那是譏諷,亦是冷笑:“你們桓家不是有高手么?不是有大國手么?怎么連找個人都那么費勁?”

  “你莫要惱好不好?為兄知道你很生氣。”桓子澄神情復雜地看著她,語聲依然十分溫和:“當年的事是為兄不對,是為兄對不住你,沒早一點找到你,沒…”

  “你在這兒說什么廢話!”他話未說完,秦素猛地站了起來,一掌將他推去了一旁。

  那一刻的她,面白如雪,唯一雙眼睛似是在燃燒著,仿佛要將眼前一切都化作灰燼。

  “你活過那樣的一生么?”她直勾勾地看著桓子澄,唇角微微勾著,眼底卻是冷得像冰:“你活過那樣的一生么?你知不知道被輕視、被踐踏、不被當人看的滋味?你知道么?”

  秦素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痙攣起來,一雙眼睛卻是黑得深不見底,說話聲也忽然變得極輕:“你沒活過那樣的一生,你沒活過。所以,你有什么臉面來我跟前說什么對不住?那是一句對不住就能了卻的么?就這么三個字,就這么三個字…你怎么有臉來說…”

  她的聲音漸漸地低了下去,眸中的野火也慢慢地便熄滅了去,身子一歪,便坐回了凳楣子上,閉起了眼睛。

  桓子澄的面容,在一瞬間扭曲得不成樣子。

  他往前跨了一步,像是想要去安撫秦素。

  可是,他的手卻在發抖,他甚至無法完成伸出手臂這樣的動作,只覺得整顆心都縮成了一團。

  是啊,他有什么臉面,來她的面前說這三個字?

  他一直在試著告訴自己,前世時,他們桓家不如這一世強勢,要面對的問題也比這一世更多,所以,就算他們認錯了一個女郎,那也是可以原諒的。

  可是,此時此刻,當他面對著這樣的秦素時,他忽然覺得愧疚。

  無以復加地愧疚。

  她曾經活過的那一世,就算他用盡天下一切的珍寶,亦是彌補不來的。

  那卑賤的、如同狗一樣的一輩子,便是他們桓氏小妹妹活過的一生。

  只消這樣一想,那些安撫的話語,就怎樣也沒辦法說出口。

  雪漸漸地大了起來,雪粒子變成了雪片,靜靜地飄落于湖中。

  不知從哪里飛里一只水鳥,不畏冷地將那潔白的羽翼點上水面。如鏡的平湖之上,泛起了一脈細細的水波,又被飛降的雪片漸漸撫平,那紅嘴兒的水鳥清鳴了一聲,“撲棱棱”飛得遠了。

  “從前…你們沒找過么?”秦素驀地語道。

  干澀而又低啞的語聲,有若垂垂老嫗,再不復往日的清脆柔弱。

  桓子澄的心底一陣鈍痛,轉過視線,看向了癡癡坐在廊檐下的秦素,開口時,神情似是艱難:“從前…也找過的。”

  縱然無一人言明,可兩個人都知道,他們此刻說的從前,乃是前世。

  前世的桓家,確實是派人找過桓十三娘。

  只是,卻不曾盡全力。

  “雖然是找了,然彼時…情形惡劣,遼西那里又死了幾名宗師,祖父他…”桓子澄有點說不下去了,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秦素冷冷一笑:“果然不出我所料。女嬰么,找不到也就算了,又不是男丁。”

  言至最后,終不免有了幾分譏誚。

  桓子澄再度嘆了一口氣,沒說話,上前兩步,將繡了大鶴的氅衣解下,披在了秦素的身上。

  秦素呆呆地坐著,并未表示拒絕,卻也沒什么歡喜之意,蒼白的臉上,仍舊無半點血色。

  桓子澄的目中涌出了疼惜,側過身子,坐在了秦素的旁邊。

  似是察覺到了他的動作,秦素回眸看了他一眼。

  還是上風口的位置。

  現在她終于弄明白了,為什么每回見到桓子澄,他總會有意識地擋在她的上風口。

  之前她一直以為,他是本性溫柔,又或者是因為與她是一伙兒的,于是對她照顧有加。

  秦素不由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她可真是自作多情。

  “蓁蓁,你…原宥長兄,好不好?”桓子澄低柔的語聲響起,讓秦素有片刻的失神。

  原宥?

  這兩個字,怎么就這樣可笑呢?

  她活過的那一生,連她自己都沒辦法原宥自己,又何談原宥他人?

  她側首看向桓子澄。

  他的眼神很柔和。

  若是外人在此,一定不敢相信,這位從來滿身冰冷的青桓,居然也會用這樣的眼神去看旁人。

  其實…這也挺可笑的。

  心下是如此想著的,秦素的臉上,便也真的有了一個笑。

  似是嘲諷,又似鄙夷。

  這神情落在桓子澄的眼中,卻讓他心底微微一松。

  他情愿被秦素冷嘲熱諷,也不愿看到她方才那灰寂得仿佛要死去的模樣。

  “說說從前罷。”秦素許是是的有些累了,將身子依在了廊柱上。

  這一刻的她,沒力氣去恨,也沒力氣去原宥。

  她只是想聽一聽從前的故事,聽一聽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都發生了些什么。

  聽了她的話,桓子澄的心下又松了松,旋即又有些心疼。

  他這個最小的妹妹,原來心是這樣地軟。

  他有些恍惚地想著,旋即便又痛恨起來。

  比起她對前世的痛恨,這一刻的他,恨得更厲害。

  那個瞬間,他的面容再度扭曲,眼底陰云密布,滿是狠戾。

  可是,當眸光攏向身旁時,他的眼神忽又變得溫軟,連語聲亦變得格外地溫和:“從前,我們是在中元十五年的時候,才打聽到了…十三娘的消息。”

  他緩緩地開了口,面上似有了幾分悵惘之意:“那個時候,秦家剛被問罪,闔府皆入了郡署牢房。便是在那牢房里,我們才知道,十三娘因不是秦家仆役,乃是良民,故被驅逐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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