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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5章 桓家女

  一秦素等了一會,見桓子澄并沒繼續往下說,不由微覺訝然,抬頭看了他一眼,便見他面色冷峻,看來是完全不打算詳細解釋了。

  這是怎么了?

  莫非桓子澄還想要瞞著她不成?

  這不應該的吧。

  秦素仔細地向桓子澄面上看了看。

  這一看之下,她才發現,桓子澄今天的神情,似是較以往豐富了好些,不再是冷著一張冰山臉,而是面帶沉吟,仿佛在想著什么難事。

  察覺到了秦素探究的視線,桓子澄轉首看向她,面色有一瞬間的遲疑。

  “怎么了?”秦素問道,目中含了幾許不解:“出了何事?”

  桓子澄負在身后的雙手,緊緊一握。

  那一握,像是用了很大的力量,手背上瞬間按下了幾個手印,而他卻渾然不覺。

  他直視著秦素,俊美的面容上,神情忽然就溫軟了下去。

  “我接下來要說的話,殿下聽了,或許會怒。”他用很低的聲音說道,語聲中不見冰冷,唯余叫人不解的悵然:“只是,這件事我若不說,殿下可能會更怒,所以,臣以為,還是說出來為妙。”

  秦素安靜地聽著他的話,并沒去打斷他。

  桓子澄一時間也未急于往下說,而是停下腳步,將大袖拭向那廊下的凳楣子,示意秦素坐下之后,方才立在了秦素的上風口,替她擋著偶爾拂過的微寒的風,緩緩地開了口:“我想要說予殿下知曉的是,殿下…其實姓桓,乃是我桓氏最年幼的女郎,在家行十三。”

  稀疏的雪粒子飄進廊下,落在秦素月白的裙裾上,化作水珠,又慢慢地洇成了一小團濕漬。

  那一刻,秦素有種做夢的感覺。

  很不真實,很虛幻。

  可是,在她的腦海中,那字字句句卻又是如此地清晰,就仿佛有人曾反復地在她的耳邊說著同樣的話。

  她姓桓。

  她是桓十三娘。

  她下意識地去看桓子澄。

  那個瞬間,她莫名地希望著,這是一個玩笑。

  “你是我的十三妹,你生下來的時候,母親給你取了個小名兒,叫做蓁蓁。”他看著她,眼睛里漾動著隱約的疼惜。

  秦素的面色,一點一點地蒼白了起來。

  “這應該不是真的吧?”她搖了一下頭,似是要借此搖去那些隨之泛起的心緒。搖了一下,又搖了一下。

  “這不可能的,都督大人莫要玩笑。”她繼續搖著頭,蒼白的臉上,是一朵才將開放、就已敗落的笑靨,“你別開玩笑了,這玩笑并不好笑。”

  說完了這句話,秦素便站了起來,執起了一旁的青傘,說話的聲音輕得仿若飛煙:“我得…我得先走了,有什么話咱們往后再說。”說著她便轉身往回走。

  今天真不是個好日子,居然聽了這樣一個無趣的笑話。

  “蓁蓁。”

  她的衣袖被什么東西扯住了,隨之而來的,是一聲很輕的呼喚。

  很輕,卻又很響,響得如同一聲驚雷,炸響在她的腦海深處。

  她忍不住伸手按向額角,青傘“啪”地一聲落地,在地上展平了半幅傘面兒,似油青的顏料潑濺而出。

  “我不是你們家的什么蓁蓁,我真不是。”秦素按著額角,語聲越來越低,兩眼干澀,生疼生疼的,“都督大人別…”

  “你是蓁蓁,你是我的幼妹。”不待她說完,桓子澄便打斷了她。

  他上前兩步,伸出手去,溫柔而又堅定地,掰開了她捂在額角上的手,一面便微俯著身子,看著她的眼睛,溫和的視線攏在她的身上。

  “我是你的長兄。你是我的小妹妹。”他的聲音輕得如同耳語,就像是被那飛舞的細雪給拂得溫柔了起來。

  秦素僵立在廊下,一動也不動。

  她是桓十三娘。

  原來,她真的姓桓。

  她咧開嘴,想要扯出一個笑,卻忽然覺得頭痛欲裂,仿佛有人在拿錐子死命地往里鑿。

  她真是桓氏女郎。

  她沒在做夢,她確實姓桓,這是桓子澄親口說的。

  他說的話,總不會錯。

  而其實,她早就有這樣的感覺了,不是么?

  在被困于壽成殿的那晚,當三皇子得意洋洋地講述著桓氏尋女回歸的故事之時,當她第二次聽胡嫗說及俞氏當年在白馬寺的種種之時。

  那個時候,她其實已經有了隱約的感覺了,不是么?

  可是,每當她要往這個方向去想的時候,便會有一股更大的力量,阻止她去這樣想。

  那是前世的她。

  或者不如說,那是前世她所遭受的一切,在阻止著她去往這上頭想。

  她不過是個卑賤的外室女。

  生而卑賤。

  活得也同樣卑賤。

  她認了命。

  她甚至還覺得,這樣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卑微之人,走卑微之路,很正常。

  她業已習慣了這樣的卑賤,也一直堅定地認為,她就是個卑微無比的小人物。

  縱然她撒下了彌天大謊,搖身一變成了公主;縱然前世的她爬到了三夫人的高位,幾乎母儀天下。

  可在骨子里,她就是低賤到塵埃里去的一介外室女,無論外表有多么光鮮,她的根基,始終扎在那遍地的泥污之中。

  她真的是費了好大的力氣,用盡了所有力量,才讓自己認同了這一點。

  可現在卻有人來告訴她,她其實是高貴的。

  她的身體里,流淌著這世上最高貴的血統,她出身尊榮,乃是全大陳最該受到尊敬的女郎。

  秦素忽然就很想笑。

  這實在是叫人無法不去笑的一個天大的笑話。

  她很高貴,高不可攀。

  可是,前世的她卻成了人盡可夫、靠出賣身體換取消息的隱堂暗樁。

  她,高貴在何處?

  秦素咧開的嘴角往上扯了扯,卻總也扯不出一個真正的笑來。

  這一刻,她真的情愿是那個秦家外室女,她也真的情愿不要這高貴的身份。

  因為,唯有如此,她才不會發瘋,她前世的所有努力與所有掙扎,才不會顯得那樣無謂與荒謬。

  “你真的姓桓,那阿蒲身上的胎記,就是仿著你的胎記做下的。”桓子澄的語聲很平和,似是想要極力撫慰什么:“其實,你才是真的桓十三娘,你與母親,長得頗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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