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任子滔離開了,江源達就歪在了后座上。
孫小虎看了眼車鏡:“老板,他是任哥家的孩子吧?”
“嗯。”
“聽你們說話,像是你親侄子,呵呵。”
江源達捂著額頭也笑了笑,他的真實內心,原來是這樣評價任子滔的:
“這小子,性格秉性好。
待人接物說話啥的,隨他爹,一步一個腳印,沒有年輕人身上的那個張狂勁兒。
有的那小年輕,有點成績就覺得自己了不得了。
像外頭那些個,說句不好聽的,裝啥?我這幾個朋友家的孩子,我瞧著,有一個算一個,都有點兒犯這病。
沒有父母給仗腰,是個啥,唉,不也是得吃大米飯和家常菜長大?咋的,頓頓魚翅燕窩了?
一整就高人一等,兩整就目中無人的。
我頂看不上這些一瓶不滿半瓶亂晃的,這上了歲數的人啊,就喜歡踏實孩子。
而且年輕人吶,小虎,包括你在內,我看你們這歲數的人,尤其是看你們這些小伙子,就看幾點,你猜我更看重啥?”
“是什么?”孫小虎失笑,老板喝多就話癆,但是總愛說大實話,不像在酒席上得裝,得充面子。
“我并不在意年輕人窮富,你們年輕啊,那就代表著將來有太多機遇和時間。
也不要求年輕人現在就得有這有那,不現實嘛。
笨尋思,如果誰家孩子有,那多半也是父母給的,即便不是撿現成的,那也是借過父母光,拿著錢拿著啥的,比同齡人手中握的資本多,才能有點兒成績,這些通通證明不了什么。
我看重的是踏實,是不飄著,是做人得接地氣兒。
窮時,咱得沒事兒琢磨,怎么能讓手里這一百塊變成二百塊,不好高騖遠想那一步登天的事。
富時,你不能說咱有錢了,有點兒成績了,就裝蛋說:哎呀,這個我不能吃,那個我不稀得吃,這衣服我怎么能穿呢,我忙,有些事顧不上,你們來,這些就是欠揍。
而子滔這小子,三歲看到老,剛才他說話你聽見了吧?一問一答老老實實的。
趕明兒,誰知道他能發展成啥樣呢。
他在外面怎么呼三喝四的我猜不到,但我就敢說,無論將來他能咋樣,他踏實。
打比方,往后指定進屋就能幫家里人包餃子,該拖地拖地,該干活干活,老人有病,他也指定能到跟前一點一點照顧,不會干出我忙、我這么有本事,然后撒一把子錢,給安排的很有面子,再就不到跟前兒給接屎接尿了。”
孫小虎笑了:“老板,這?這我們誰都能做到。”
江源達卻哼笑了一聲:“到啥時候說啥話,人吶,一有點兒本事就愛嘚瑟,愛腳底沒根兒發飄,我又不是沒飄過。”
心里想著:但愿子滔那孩子,他沒看錯。
而此時,任子滔就是因為做人太沉穩了,他才站在廠房門口躊躇著,一直沒進院兒。
他怕自己總想著那一世的父母。
父親被人酒駕撞的后遺癥,腳腕一到陰天下雨就疼,天氣不好時,得靠拄拐。
母親呢,能受得了他不在嗎?
媽媽說,當年給他取名叫子滔,就是希望任家的子孫能多子多福、滔滔不絕。
他不孝啊。
這就是他不敢且不想回家的原因。
任子滔深吸口氣,他抿緊唇角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勸自己道:
不要這樣。
過去了,要活在當下。
就像夢里的那個子滔告訴你的一樣,沒有另一個世界,沒有。
你只是比江男晚回來九個月,看到的多了點兒。
你,一直是任子滔,任子滔只能是一個人。
而且這世間每個人都有上輩子,每個人上輩子都在干著這樣那樣的事,每個人都有,只是你不清楚每個人上輩子的樣子。
你和江男幸運的是,你們有記憶,別人沒有。
你和江男不幸的是,你們有記憶,別人沒有。
僅此而已。
不要被記憶束縛住,要一如年少模樣,要將這一世過的更好,過的不留遺憾。
看看江男,她就是榜樣,她當初也一定和你一樣,在上一世的記憶漩渦中糾結掙扎,但是她現在放下了,她改變了很多,你呢?
任子滔正了正自己的棒球帽…
“任哥,外頭有個二十歲小伙子幫干活,一米八十多,幫著抬貨呢,不讓干都不行,太能干了。”
任建國坐在木桌前,一手按著計算器,一手寫著什么,聞言頭也沒抬道:
“這是想找活干吧。
唉,現在這世道,下崗的越來越多了,喊口號誰都行,什么我不下崗誰下崗,但咱東北大廠子重工業區本就多,這一下崗,真是夠老百姓喝一壺的。
聽你嫂子說,菜市場見著好多個去撿菜葉子的,全是歲數大的,連那茄子把啊,她們都要,拿回去炒著吃,當好菜呢,不容易啊,聽著就怪難受。”
可進來匯報這人卻聽笑了,沒太過心,還在繼續問道:“你就說那小伙子怎么辦吧?”
任建國筆一頓,這才抬頭說:“咱們也不能留啊,冰天雪地的,各個施工隊早就停工了,咱廠子這人都閑一半兒。這樣吧,老丁,也不能讓人白伸手,給他二十塊錢,告訴那孩子,要是過了年也沒找到活,再來,啊?去吧。”
老丁樂樂呵呵道:“行,你說的啊,給他二十,完了打發走,你可別后悔。”
這回任建國終于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兒了,啥意思啊?
當任建國出現在堆貨的院子里時,他可比江源達靠譜多了,那是只一眼,只看一個背影就激動了:“是子滔不?”
任子滔放下麻袋,回眸間用胳膊蹭了下額頭的汗:“爸。”
“哎呀,兒砸?你咋回來了!”
任建國帶小跑往任子滔的方向來,附近二十幾個工人一起哈哈哈笑了,他們指著老任說:“一會兒給二十塊錢,讓子滔走。”
任建國也咧開嘴笑了,到了近前,拍了拍任子滔的肩膀,笑的見牙不見眼。
任子滔看著這樣的父親,他得靠拼命壓抑著自己,才能不沖上前一把抱住父親。
有一句話就能形容他爸爸媽媽的偉大,那就是:
把他任子滔供出來那么容易呢。
先是清大,后又送他去美國讀書。
父母以前沒什么文化,刮大白出身,卻能對留學報考找老師給推薦書等各種事宜門清,給其他的家長講解。
半個小時后,臉上敷著面膜的林雅萍,握著電話騰的坐起身,給美容師還嚇一跳。
“林姐,我還沒給您頭部按摩呢。”
“按啥啊,不按了,哎呀媽呀,快把我臉上這東西整下去,我兒子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