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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九章 一家

  此時早已入夏,雖然才是卯時,然而日照當空,紅日如火,已然有些炎熱之意。季清菱騎馬而來,不知不覺之間,身上就起了一身薄汗。

  她腳下沒脫了靴子,再如何小心,一進得水里,還是濺起了水花,那一股子涼意更是隔著皮子透了進去。

  季清菱一腳踩出一朵水花,覺得實在好玩,只是才走得兩步,便覺得有些不對勁。

  顧延章選的這一處地方乃是一個平緩的小水潭,在外頭時看著好似水淺得很,可一進得來,才知道其中水深,不過幾步路,那水就幾乎要沒過了短靴,浸濕褲腿。

  再兼靴子太重,到底是外物,做不得如臂使指,踩在水里,很容易就驚了一片水,把湊成一小群,比半根嬰兒手指頭還小的魚蝦都給攆走了。

  她有心要湊這個趣,只猶豫了一下,便回了岸邊,把鞋襪都脫了,又挽了褲腳跟著下了水去。

  寒潭水透心涼,甚是清澈,連最底下的泥沙、水草、小蟲都歷歷可見。然而俗話從來不哄人,都說水至清則無魚,果然季清菱走了足有一多丈遠,見的全是小得能從指頭縫里漏出去的魚蝦,莫說成氣候的肥魚,便是如同巴掌般大的尺寸都尋不到一樣。

  季清菱一路走,一路往水里看,走幾步,試著撈一把,卻只撈到了一手的水跡。

  她好容易到得前頭,忍不住對著幾步開外的顧延章道:“五哥,此處的魚都好小,捉不住怎的辦?”

  顧延章正弓著腰,把手伸在水里,聽她說話,卻是沒有答復,而是轉過頭來,輕輕搖了兩下,示意她不要動作。

  季清菱連忙站住了,也不敢動彈,只噤聲立在當地。

  她與顧延章隔了四五步,引頸去看,仔細打量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瞧見五哥的手放在幾塊石頭邊上,而石頭那縫里頭好似有一尾魚竄來竄去的。

  那魚不過季清菱大半個手掌的大小,雖是隔得遠,看不出來胖瘦,可憑它這個樣子,平日里是絕對沒有資格上桌的,然而眼下在這水潭里頭,倒引得顧延章、季清菱兩個都嚴陣以待。

  顧延章整個人卻一動不動,就這樣保持一個姿勢,站了許久。

  季清菱站著等了一會,想要走去前頭,卻又怕自己弄出動靜,驚了魚,正猶豫間,不過是一剎那的功夫,忽聽得前頭“嘩啦啦”的水聲,顧延章一下子站起身來,雙手抓著一只正拼命甩著尾巴掙扎的魚,回頭同她道:“清菱,把我懷里那布袋子取出來。”

  簡直是意外之喜。

  季清菱三步并兩步,一邊急急往前走,一邊忍不住問道:“五哥是怎的抓的魚!我剛剛也試了半日,這些小東西鬼精鬼精的,躲得好快!”

  她口中說著,好容易到得顧延章跟前,雖是小心翼翼避讓開了,依舊給那魚尾巴濺了一臉的水。

  顧延章手中捏著那尾魚,此時已是直起身來,雙手半舉。

  季清菱便躲著把手探進他懷里,果然摸到一張布,掏出來打開一看,原是個紗布袋子。

  她將那紗袋抖開了,顧延章把手一松,那魚便跌進了袋子里,猶自甩啊蹦啊的。

  顧延章將那紗袋接了過來,扯了上頭系著的繩子,綁在一旁的石頭凸起處,復才指了不遠處的石頭縫,道:“清水難住魚,此處游魚都在石頭里頭藏著,你尋了要的那一條,在邊上站了,莫要著急,只不要亂動,叫它以為你同它一樣是長尾巴的魚,再慢慢把手探過去,輕輕捏了,拖得出來,便抓到了。”

  這話聽來甚是簡單,季清菱登時摩拳擦掌起來,旁觀顧延章依法而施,見他過了片刻,又捉到了條,比方才得的還大上兩個指頭寬的模樣,更是蠢蠢欲動。

  她照著那辦法,盯著石頭看了半日,終于找得一條停著不動的黑色小魚,鼓著腮在吐泡泡,便輕輕走得過去,學著顧延章的樣子站立不動,將手放在水里,心里默默念著“武陵人捕魚為業”,等到一篇文章背得完了,見那魚依舊還在慢吞吞吐泡泡,便輕輕把手移得過去。

  前頭樣樣都順,然而這一回,離它還有半寸遠,眼見就要碰到了,那魚“蹭”的一下,便鉆進了石頭縫里,再不肯出來。

  季清菱不肯服輸,又抓了兩回,依舊連塊鱗片都碰不到,實在難忍沮喪,只好站起身來。

  不遠處的顧延章已是往袋子里又裝了兩條,雖照樣是小魚,可攏起來一算,也有大半斤,他見季清菱直了腰嘆著氣站著,不由得笑道:“此處水冷,你且上岸把腳擦干了。”

  季清菱哪里肯,只道:“我連魚尾巴都沒能碰到呢!”

  她的語氣里帶著三分的不足,又有些許自嘆,明明聲音是干干凈凈,清清爽爽的,一點尾音都沒有,可顧延章站在不遠處,不知為何,硬生生從里頭聽出了幾絲嬌意同甜味。

  這兩個多月以來,從在京城開始,他就一日都沒有歇過,等到了沙谷口,更是忙得連軸轉,好容易今日忙里偷閑,其實當真有些撐不住了,只想躺著睡一覺,可一接到她的回信,腦子里就忍不住想要見這一個人。

  眼下當真見著了,知道她在官驛里待了許多天,也不曾出去,心中仿佛炸開了花一樣,想要帶她看這一處,又想要帶她看那一處,明知道她不會餓著,可從前吃了她不曾吃過的好魚,就是想捉給她吃。

  顧延章心中仿佛被那一片片軟綿綿的花瓣填得滿滿的,只覺得腳下踩著的泥沙也軟軟的,穿過樹梢吹拂在他臉上的風也軟軟的。

  遠處是山澗,依舊能聽到山泉自石頭間滲流出來的潺潺聲響,近處就是足下的溪水,正汩汩而流,和著鳥叫蟲鳴。

  陽光被樹葉攔著,細細碎碎地灑在他家清菱的身上,和著溪水面上的粼粼波光,映著她白皙的膚色,叫顧延章看得心中暖醺醺的。

  同我是一家的,再跑不掉的。

  他心中篤定地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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