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茂頓了頓,道:“徐某已是去問過了,邕州冬日也時常有雨,只要先將護城河的溝渠水引出,填平城壕,待得下雨之時再行攻城,便能躲開神臂弓的威力。”
聽得他把話說完,帳中眾將都不再出聲,只轉頭看向了李富宰。
譚宗站在一邊,心中又是嫌惡,又是松了口氣。
對著徐茂、鄭文祥這等叛族叛國的人,他是不怎么看得上眼的,然則這徐茂不愧是廣信軍出身,跟在楊奎、陳灝麾下,見識極多,居然當真能得有用的主意。
而另一邊的鄭文祥的面色卻是難看極了。
一般是投靠交趾,兩人一文一武,都在搶首功,眼下來看,自家是搶不過這個武夫了。
果然,李富宰哈哈大笑,站起身來,拍了拍徐茂的肩膀,道:“晉人不懂用你,實在是瞎了眼,也是我大越之福!等到攻陷了邕州城,我自會給你向陛下請功!”
徐茂半低下頭,道:“太尉過獎了!徐茂只是說幾句話,真正攻城立功的,還是諸位將士!”
李富宰心情極好,笑道:“待得攻下了邕州城,本官自會據功給諸位請賞!”
見得神臂弓之威,本來交趾已是士氣大挫,方才議事的時候,許多廣源州的峒主都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樣,更有眾將也是人人忐忑,若是沒有徐茂這等通曉神臂弓弱處的人在此,他還要花上許多功夫去安撫軍心,更要摸索如何才能對付這看起來難以抵擋的神兵利器。
而今有了徐茂在,交趾軍實在是輕松了太多。
李富宰又夸了幾句,才轉頭看了看帳中眾將,點了一人道:“黃末兒,明日起,你且帶你族中兄弟去截引護城河之水,待得天降大雨,我等便立行攻城!”
等到帳中眾將離開之后,譚宗獨自留了下來,對著李富宰道:“太尉,前幾日城中傳出消息,說那陳灝已是數月沒有動靜,另有一名姓張的都監帶了三千兵士出城,眼下算來,城中當是兵卒不過八千。”
“陳灝此回帶得來的麾下副將共四人,應是能頂些用的,還有不到七八個指揮,平日里卻也做不得什么大用,并沒有幾個大將在。”
他把城中探子送來的情報簡單說了一回,又道:“邕州城中那知州倒是十分強勢,早早便把城門攔了,許多人出不來,我已是差人送得信進去,想辦法挑撥城中亂起來,若是能趁亂把城門開了更好!”
李富宰聽得十分滿意,點頭道:“城中越亂越好,若是城內城外能里應外合,哪里還怕什么神臂弓!”
又道:“雖如此,卻也不能指望城中內應能成什么事,最緊要還是想辦法攻城。”
譚宗道:“太尉說得是,不過這回的內應中倒是有幾個邕州人,因那知州禁絕互市,也斷了他們的生路,那些都是兩邊做買賣多年的,兩頭都吃,我砸了些銀錢,又說將來攻下城后,保他們平安,個個都答應得好好的,想來應當也是能做點用的,只不曉得多有用而已。”
再道:“當日是說,一旦城門開了,便放引信煙火,響得三聲,我等便可攻城,城中必是已經亂了。”
李富宰便道:“晉人奸猾,多是來騙財騙物的,還是要指望咱們自家安插進去的探子。”
譚宗點頭應是。
兩人又說了一陣攻城事宜,才各自散了。
李富宰與譚宗以常理度之,自是不會對城中的探子抱有太大的期望。
兩人萬萬沒有料到,這一回自家安插進城的人,居然能當真做成了幾件大事。
邕州州衙之外,橫七豎八地擺著百余具身上滿是刀箭傷口、血跡尸首。
——都是東門白日間出城應敵的陣亡者。
此時此刻,上千百姓圍在州城之外,當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眾人聚在一處,哭聲、吵鬧聲,一聲大過一聲。
數十名衙役攔在門口,手中持著水火棍,看著外頭的百姓在吵鬧不休。
站在最前頭的是一個尋常打扮的男子,他看起來約莫四十歲,臉上漲得通紅,吼道:“交趾十萬兵,咱們邕州城中才這幾個人,就這樣還要跟著出城去打!怎的不叫他們當官的自家去,偏要咱們這些窮人去送死??敢情咱們的命就不是命,他們當官的命才是命??我弟弟下頭三個小兒,而今入得軍中,一上陣便把命送了,只得那幾個銅板的撫恤錢,他家中妻子誰來養育?都喝西北風去嗎?!”
他話剛落音,旁邊就有人跟著喊道:“姓吳的,你莫要躲著了,邕州城上下誰不知曉,若不是你不給交趾同廣源州跟我們邕州人做買賣,他們至于要發兵打過來嗎?你惹出來的事情,現在要滿城人陪著你遭殃,拿別人的命給你收拾爛攤子,你打得好算盤!”
那男子等旁邊的人說完,才復又喊道:“姓吳的!你莫要以為我們邕州人都是好糊弄的!數百條性命,被你一句話便送了死,你夜晚睡覺也不怕鬼來敲門嗎?!”
一面叫,一面又作勢要沖進去。
攔在門口的衙役們十分緊張,連忙將水火棍又豎了起來。
男子不敢擅動,卻是轉頭對著后邊的人叫道:“看啊,姓吳的躲在衙門里吃香的喝辣的,他害死了這么多人,自家卻是半點也不覺得對不起咱們邕州人,連個頭都不露!”
他才說完這句話,后頭人群當中便有人叫道:“叫姓吳的滾出來!”
緊接著,便是此起彼伏的聲音,皆是要吳益給一個交代。
場中近千人,雖有老弱婦孺,可過半都是壯年,若是有各街各處的巡鋪一個一個好好點一點,很快便能發現邕州城內過半的混混都聚集在此了。
那男子見叫嚷了半天,里面半點動靜沒有,轉過頭又吼道:“鄉親們,這狗官不做聲,他不出來,咱們便進去找他!”
他一發號,登時震天的呼應聲便響了起來,那些個陣亡者的家屬還罷了,壯丁們卻是紛紛往前沖,拼命地要往衙門里頭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