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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打點

  趙二今日灌了一肚子冷風,只覺得肺腑里頭腸子都要打結了,滿似以為陳順先行了,自家一到地頭就能有口熱飯吃,不想這蠢蛋居然不留在營地上下打點,反而跑來此地干等著。

  活該種他娘的一輩子地!

  他氣沒處出,斜著眼睛對著陳順罵罵咧咧的,也不待那衙役驗過文書,問明了歇腳的地方,與兩個同伴打馬掉頭就走,催著役夫們趕緊往營地去了。

  此時已是酉時三刻,放在尋常時候,早過了飯點,大寧縣地處邊境,前幾年遭了北蠻入境,殺了一通,此時人口更是少。因快到了宵禁的時候,路上一個行人也無,再兼有些雪花飄落,越發顯得這一行人頂著寒風苦雪,甚是可憐。

  趙二在馬上一路走,一路心火燎得快要燒上了頭,他想要沖地上吐一口唾沫,誰知道口中甚干,居然連口痰都咳不出來,伸手一摸腰間的葫蘆,好咧,空蕩蕩的,連個響聲都晃蕩不出來。

  他轉頭看一眼身旁的兩個伴,那兩人也皆是一臉的惱火,其中一個見他摸著葫蘆瞧了過來,沒好氣地回了一聲,道:“別指望我,我都渴了快有一個時辰了!”

  路面上有雪,卻是一觸手就冷得叫人發抖,諸人本就被寒風吹了一路,同行還都是些傷風病號,要能忍著,誰愿意去吃那雪塊呢!

  趙二覺得自家的火氣更大了,他把鞭子沖著右邊的騾子屁股上狠狠一抽,又對著后頭的役夫喊道:“都走快些,日間吃的飯,都喂進狗肚子了嗎?!”

  役夫們一個個低頭聽罵,雖是不敢反駁,卻俱是腹誹:哪有什么飯吃,不過啃了一個饅頭,還凍得跟石頭似的!若有飯,也是喂進你這條狗肚子了!

  趙二自是猜不到這些個平日里安靜得同病鵪鶉一般的役夫會有這樣放肆的想頭,不過他也懶得去猜,頂著餓,壓著火,只等個由頭,便要尋人發作。

  幸好大寧縣轄地狹小,只有一條道,不走多久,便到了宿頭,原是一處兵營安安靜靜地坐在角落,想來里頭的軍士早已開拔了。

  到了地頭,趙二翻身下馬,不想那一雙腳尖凍得發麻,腳掌才落到地上,一個不留意,差點扭了個趔趄。

  他把韁繩往旁邊役夫手上一甩,上前幾步,將營房門兩腳踢開,正要喝叫,誰知一股子湯飯的香氣鋪面而來,而營地中間的露天之處,正燃著七八堆柴禾,此時火焰跳躍,把里頭映得亮堂堂的,每一堆柴禾上頭,都坐著一口大鍋。

  不由自主地,趙二把聲音給熄了下去,他左右環顧了一圈,瞧見遠處站著一個人,正要叫喊,不想對方直直走了過來,笑道:“趙二哥來了,快進來洗把臉!”

  正是顧延章!

  趙二跺了跺腳,跟著他進了旁邊的營房,門一開,才踏進去兩步,就覺得里頭比外頭暖上許多,定睛一看,只見屋中擺了三四個比腰高的大桶,均是倒得大半滿,此時正冒著熱氣,木桶旁還搭著兩條布巾子。

  趙二快步上前,試了試水溫,只覺得入手甚是舒服,當兵的也不講究,把頭埋進水里,快快搓洗了兩下,拿起那布巾在臉上幾把擦干,頓時覺得整個人都清爽了,那火氣也消了大半。

  顧延章在旁邊道:“我已叫人燒了熱水,晚間吃過飯,趙二哥泡個腳罷。”

  趙二吐出一大口濁氣,似是三伏天吃了一泡井水鎮涼的清涼飲子,全身無一處不舒心。

  他還未來得及說話,只聽那顧延章又道:“飯食已是備妥了,陳哥拿了些銀錢出來,我叫人買了幾只雞,今夜有熱湯喝。”

  聽了這話,趙二臉上不禁浮起笑來,方才的氣惱只像一塊指甲蓋大的冰塊,在酷暑的烈日下,被日頭一曬,一眨眼便沒了蹤影,連地上的水漬也消得干干凈凈。

  果然一時眾人到齊了,幾個留下來看顧兵營的大寧縣衙役夫便把飯食端上來,人人有一碗熱湯,雖是寡淡,分派下來,每碗里頭也只有幾根雞絲,可在這些行了整日路,只吃了些冷硬干糧的役夫看來,哪怕是王母娘娘蟠桃宴上的珍饈佳肴,估計也不過是這個味道了。

  飯食分派完畢,除卻熱湯,還有熱飯熱菜,并一個炊餅,等眾人吃罷了,又有老姜熬的飲子喝。

  大家圍著火堆坐了,吃過飯,又喝了姜水,幾乎是個個都出了一身汗,睡前再泡一回熱腳,只覺得全身的乏意都被勾了出來,等一上炕——鋪蓋竟是溫的!

  不光役夫,便是那拉輜重的騾子,今日也分開幾個屋子歇著,不用擠做一處,吃飽了不算,還得了些摻著酒的水喝。

  次日,趙二沒有催眾人起身,叫他們睡了一個飽,等到收拾完畢,再行出發,一天下來,雖是雪依舊忽停忽下,竟是比起尋常時候多走了一小半的路程。

  顧延章把一筆賬算給陳順看,其實飯食都是縣衙安排的,他不過拿錢去買了幾只雞,因多給了幾個銅板,農戶還搭上幾斤土姜,買了幾十斤柴禾,一夜用干凈了,總共花了小半吊錢,叫陳順一顆高高懸起的心終于落了地。

  如果能按時到地方,便是多花上十倍又如何,比起去到定姚山要給出去的,壓根就是九牛一毛!

  陳順拉著顧延章千恩萬謝,他問了個詳細,次日想要自家來辦,誰知聽著容易,做起來卻難,他雖是依舊早早到了地頭,花銷比起顧延章前一日,竟多了一倍有余,可辦起事情來,不是拉下這樣,便是拉下那樣。

  畢竟是五六十人的行宿,沒個準備,普通乍一上手,誰又馬上能理得順!

  役夫們前日才享了一日福,次日便待遇掉了大半,俗話說得好,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人人私底下交頭接耳起來,皆知道是那顧秀才辦得好。等到第二天,有人主動去同陳順提,說是愿意幫著顧秀才押解那車輜重,叫他先行去幫著打點住宿。

  陳順挨了一回,自知自己辦不到,也不再勉強,果然就日日把顧延章帶著。

  眾人朝行夜宿,比起從前,行程快了大半,眼見再走兩程便能到定姚山,這日傍晚,顧延章一樣跟著陳順先到了地頭,樁樁件件打點妥當了,正等著車隊過來,不想外頭傳來陣陣馬蹄聲,不多時,營門從外被人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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