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著趕路,幾十號人草草吃了點冷炊餅就著咸菜,又拿涼水喝了,匆匆忙忙上了路。
只行了不到兩個多時辰,天空越發低黑,不多時,便紛紛揚揚下起雪來。
都說大雪不好行路,這才下雪的時候,一樣不好行,人踩著雪花,一走一個滑腳,而雪落在騾車上,一半化了,一半未化,化的浸進了輜重里頭,未化的卻是堆得越來越厚,叫那騾車愈發地重了,拉車的騾子的速度也逐漸慢下來。
顧延章身強體壯,昨夜吃了個飽肚,自是不覺得有什么,可同行的役夫們接連兩天趕路,吃的是難以下咽的冷飯冷菜,睡的是硬邦邦冷冰冰的土炕,其中有十八九歲的少年郎,也有五十歲出頭的斑發老人,就是三十多的青壯年,也一樣走得直叫喚。
這一日只走了三十多里地,晚間歇息的時候,又是冷菜冷飯,和著外頭的寒氣,吃得人胃里一陣激靈。
被征召為役夫的,家中不是三等戶,就是四等戶,不說窮得叮當響,也沒幾個余錢,誰又舍得在這半道上出去買飯,只得將就咽了。
當夜,顧延章又出去買了酒肉回來,同趙二幾人吃了,還耍了一套拳法,得了幾下指點。
雪下了七八日,停一時,下一時的,一行人越走越慢,許多天下來,顧延章同趙二、陳順等人的關系也越發親近,許多話彼此都敞開了說。
而與此同時,役夫們遭了這許多日的苦,當中已經開始有了生病的,或拉肚子,或咳嗽傷風,雖然趙二等人極力呼喝,哪怕連鞭子都用上了,那速度卻始終提不上來,最后一日早晨,有人甚至在炕上發起燒來。
其實冬日押解輜重,路上役夫得病的,當真不在少數,這一回又遇上大雪,路行得慢,就更容易招病了。
顧延章身在役夫之中,聽了許多抱怨,也看著眾人病的病,倒的倒,這日,路才行了一小半,前頭一個小兒郎已是退了下來,低聲對他道:“今夜再這樣,明早我當真就爬不起來了。”
他情知不行,走到旁邊幾步,遠眺了一眼前方白茫茫的雪地,想了想,疾步走到前頭,跟陳順打了聲招呼。
陳順早已被這幾日的行程愁得滿肚子苦水,見顧延章來了,唉聲嘆氣地應了一聲。
顧延章與他并行了,低聲道:“陳哥,這樣下去不行,病的人越來越多,哪怕你能把病人扔在半路,等人手不夠了,也押解不了這樣多輜重。”
陳順苦笑一聲,道:“我又何嘗不知,只是這大雪不停,又有什么法子…衙門給我的時限是十八日,眼見如今已經第十天了,這路程才行了一多半,若是耽誤了押解的日子,你陳哥怕是就回不來了!”
定姚山管勾庫賬的,從來不好相與,陳順出門前已經打聽過,身上收了些銀錢,是要去打點的。
如果按時到了,押解的物資也沒出什么差池,那銀錢說不定勉強夠使,如果到的點晚了,就不是那樣好說話了。
“陳哥,有個法子,就是不知道你覺得可不可行…”顧延章猶豫了一下,還是提道。
到了此刻,便是個稻草,陳順也要抓著不肯放,忙道:“都什么時候了,有啥法子趕緊說了罷,你陳哥只要回得來,以后給你當牛做馬!”
顧延章道:“陳哥,你不若一人先往前行,估著時間,在宿頭處把吃住都打點了,又燒些熱水,叫大家去到能歇一歇,晚間吃口熱飯,燙個腳睡了,都不是體弱的,明日就會好許多。”
又要把各色安排說一遍。
陳順不過是個農戶,聽顧延章一二三四,說了有半盞茶功夫都不止,哪里記得下來,可他也是耳朵的,自然也曉得對方所言不虛,照這樣做,雖是死馬當活馬醫,卻也得條出路,忙拉著顧延章道:“且慢,且慢,我記不住,你待我同他們幾個說了,把你一同帶過去。”
果然就匆匆上前,拉過趙二,把事情一一陳了。
趙二等人來押解這一批輜重,全因里頭有要緊的東西,才會勞駕他們三個上過陣的,這兩天算著日子,也干著急,此時聽陳順說了,又都看一眼顧延章,互相商量了兩句,不多時,痛痛快快地點了頭,同意他帶著顧延章先去打點。
得了長夫開口,陳順松了口氣,連忙回頭找顧延章,叫他把押運的車子分給旁人,拉著他先行一步。
兩人走了沒多久,一名兵士便對著趙二道:“照這個速度走,不知道能不能趕得上大軍開拔…”
另一人則是回頭看了一眼車隊后頭那二十輛輜重,憂心忡忡地道:“雪水不住往里頭浸,也不知道會不會受了潮。”
趙二毫不在意地道:“當真看著趕不及了,旁的先不管,叫人把那二十輛車先趕去定姚山,其余扔在后頭,給那陳順自家看顧。那車里頭東西包著里三層、外三層厚厚的油紙,就算透滿了水,也不會受潮的。”
同往日其他負責押解的長夫不同,他們負責的,只是那二十輛輜重,其余不歸他們管,這一路上只是順便幫著照看一下,只要那二十輛車按時按數到了地方,其余東西,便是出了再大的問題,也與他們不相干。
要哭的只會是陳順而已。
趙二看了看天色,把馬頭的韁繩一拉,騎到后頭,連著對隊列中的騾子一路鞭笞過去,驅使那些個畜生行快些,又罵罵咧咧的,催促役夫趕緊行走。
雪深及腳踝,行路艱難,等到大寧縣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趙二饑腸轆轆,騎了一天的馬,被寒風刮得全身都僵了,只想快些到了地頭,喝口熱水也好。
他押解著騾車隊伍去衙門,還未來得及打眼看,前方已經遠遠迎來一個人。
——原是那陳順,手里拿著文書,侯他們來了,才好連輜重帶文書一并給衙役驗看。
趙二登時有些失望,他往地上啐了一口,罵道:“日他娘的,陳順,你不去打點吃食,在此處等著作甚?”
陳順訕笑著站在原地,道:“不是說要交接文書…”
趙二眉眼一橫,睨了他一眼,喝道:“狗屁!交個文書,你給顧家小子來辦不就得了,他一個十來歲的讀書郎,毛都沒長齊,再周全也有限,你怎的一點都不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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