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大家都很忙嘛!
林三酒在心里暗暗罵了一聲,來不及轉頭去看來者什么人,那一股被激起的氣流已經撲到了臉上;她渾身上下霎時一亮,同時也松開了唯一一只緊抓著繩子的右手,當即直直被重力拽了下去。
即使現在高度降了一半,底下那一片昏黑仍舊深得叫人心慌。連沖來的那人都沒料到她居然說松手就松手了,身影急急一頓,在劇烈地從耳邊撲過的風聲中,林三酒隱約聽見那人驚訝地一咋舌:“挺敢啊!”
老實說,她也被自己嚇了一跳。從這兒掉下去的話,就算身上有了防護力場,不摔斷幾根骨頭也是不可能的;她這個狀態,恐怕實在承受不起這種折騰了。
無數鐵門、墻磚都在眼前急速劃成了一道道虛影,當林三酒的視野中閃過去一片銅黃的時候,她手臂如同閃電一樣激射而出,一把死死抓緊了那只門把手,總算勉勉強強穩住了身子;她半顆心好像都還掛在頭頂上的空氣里,剛要低頭看看自己離地面還有多高,手指卻吃不住力、突然往下一滑,再次摔了下去。
好在被門把手攔了一攔,下跌之勢就不那么狠了,當她在一聲悶響中狠狠掉在地面上,正好落進兩面高墻的中央;防護力場被撞得白光亂晃、閃爍不定,替她卸去了不少力道,除了渾身疼之外,總算是沒有摔傷。
少了左手,讓林三酒多花了幾秒才重新找回平衡。她收好東西站起身,正要打量一下自己到底來了什么地方,就聽身后半空里傳來了“噠噠噠”一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回頭一看,果然只見一個黑乎乎的人影正從墻上迅速追了下來,腳下圓弧形的墻壁對他而言簡直就像平地一般,跑起來靈活自如。
“我只想聊聊!”那人在撲下來的時候高聲叫道,語氣里帶著一股隱隱壓不住的興奮,仿佛是看彩票時突然發現自己連續中了四個數字:“下面不安全,你快點爬上來!”
“底層有人,”
意老師冷不丁地發話了,意識力掃描在同一時間,早已朝四面八方鋪了出去。由于她能力受損,身邊高墻又曲曲折折地像迷宮一樣將空間切分成了羊腸小道,她的感知范圍內幾乎全是一片片昏暗。就在一團團小白燈照不亮的角落里,她能隱約察覺到人低低的呼吸、一閃而過的目光、窸窸窣窣的衣料響聲…這些人遠遠近近地藏在底層中,有的在某個轉角處,有的在幾隔墻壁之外,說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又都在哪兒。
“我真的沒騙你,快上來!”
一聽這話,林三酒反而掉頭沖向前方一條小路,在墻角處一拐彎,重新與身后的那人拉開了距離。
怪不得在高處時,往下看時只能看見一片昏黑呢。
無數三四米的高墻把建筑底層阻隔成了一條條似乎沒有盡頭的路,從上方映下來的光,都被高聳的墻壁遮擋住了大半。她鉆進來的這條路上,豎立著一道接一道的鐵質拱門;穿過這條路往右方一看,還能隱約瞧見幾堵墻合圍出了一片小廣場。
這個由小道組成的“迷宮”里,也都同樣掛著白棉花團的小燈,它們用吃力的光芒照將走道上染出了一截一截的昏白色,雖然不甚明亮,卻好歹能看清楚前后左右。
她急急止住步子,將后背貼在墻上,屏住了呼吸。
追來的人腳步聲一落地,就像雪花融進了火炭里似的,只剩下了一片悄無聲息。林三酒靜靜等待了一會兒,始終不見墻角處有人追上來,這才慢慢一步步向后退了出去——她走得這樣慢,就是為了不讓鞋底發出聲音來。
剛才那人好像也不愿意在無數小道里追逐她,她連續拐了兩個彎,腳步越來越快,直到忽然在一堵墻前方剎住了腳步。
這堵墻上多了一個東西。
“綜合醫院一樓地圖,”意老師在她腦海里念出了聲。“看看,那個收費處和附屬商店在哪里?”
一張打印好的樓層圖掛在玻璃框內,道路就是橫豎排列著許許多多的細線,讓它看上去好像一塊圓形的電子芯片。其中一條小道上,畫著一個黃色的五角星,旁邊寫著“你在這里”。
林三酒順著五角星往周圍一看,發現在她的左上方,大概兩條路之外的地方,就是一個代表著房間的方塊,同樣帶了一行小字:“收費處和附屬商店”。
還真巧,正好離她不遠。
除了這一個小方塊之外,沒想到這個醫院底層還真是五臟俱全:不僅有護士站、洗手間、管理處,還有自助餐廳和值班室。
她又仔細看了幾遍地圖,盡量將走過去的路線全部印在了記憶里。她這一路上走得小心謹慎,只要聽見有一點兒響動,都要停下來觀察半天——兩條路的距離,卻足足走了十幾分鐘,才總算是遙遙看見了一團被兩堵高墻夾在盡頭的亮光。
收費處的燈光比壁燈亮多了,將一個站在門口的進化者給染出了盈盈一圈白邊。那人正低頭看著掌心里的 什么東西,看了幾秒,他搖搖頭,低聲罵了一句“這么個破玩意兒就敢要四個點”,隨即轉身走了——似乎沒有發現躲在遠處的林三酒。
林三酒等他走了以后,又過了好一會兒,才站在了收費處門口。
…老實說,這實在不像是一個醫院的收費處。
非要比較的話,她覺得這更像是一個路邊的小商店:不僅有吱呀吱呀轉圈的電風扇和一個裝滿了飲料的冰柜,連柜臺后的工作人員,看起來都像是靠著一個小商鋪養兩三個孩子的中年小店主。要說唯一一個能讓人覺得它與醫院有關的地方,大概就是那張雪白的柜臺了。
小店主似的男人耷拉著無精打采的一張臉,抬起眼皮看了看林三酒。他刮臉刮得十分漫不經心,漏掉了不少地方,刮胡刀沒有賞光路過的皮膚上,懶洋洋地伸出了零星幾根胡須。
這是副本生物?不,這兒已經是一個世界了,那就是…墮落種?
“要買什么?”當她暗自琢磨時,那小店主絲毫提不起興趣地問道。
“我…這個嘛,”身上連一個點數都沒有的林三酒走近雪白柜臺,裝模作樣地想了想,“這兒有什么?”
“你沒看過價目表嗎?”
“噢,那個…”
“對,就是那個,”小店主很不耐煩地打斷了她,一只胖乎乎的手在她眼前像個肉蝴蝶似的翻飛幾下,就要趕她走似的:“我只賣那上頭的東西。想好了要什么再來,我沒那個工夫陪女人逛商場。”
看來不管是哪兒的醫院,員工態度都好不到哪兒去。
林三酒身無分文,就是為了打聽消息才來的,哪會這么輕松地叫他給轟走;她從肉蝴蝶似的手旁邊繞開了頭,清了清嗓子,問道:“如果我要問問某個東西的效果…”
“商品盒子上有。”小店主板著臉說。他身后的架子上只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小藥盒,感覺全收集起來也不會超過二十個。
“我能看看嗎?”她都想好了,要先看一看熔巖傷勢恢復膏。
“交點數買。”
“我的意思是,你給我先看看,如果效果合適我再買…”
小店主一瞪眼睛,剛才的無精打采不翼而飛,仿佛聽見有人要求娶他的七十老母:“先給你看看?你開什么玩笑?你拿著我的東西跑了怎么辦?”
“我肯定會還給你——”
“我以前還覺得我肯定能混得出人頭地呢,現在還不是在這里和你打交道。”小店主咂咂嘴,“快走。”
他越趕自己走,林三酒反而越安心。自打進了這個醫院以后,她遇見的都是千方百計要朝她身邊湊的人,一個比一個居心叵測。
她歪頭想了想,忽然來了個主意——不,說它是主意還不太對,更像是由一個疑惑激發的靈感。價目表上的物品,幾乎全都是醫療服務、醫療用品,那么在醫院收費處購買倒是合情合理;但附屬商店賣的是什么,價目表上可沒寫。
“是這樣的,”她解釋道,“我想買的東西在價目表上沒有。你這兒也是附屬商店吧?”
“是,”小店主用懷疑的眼神瞥了她一下,好像擔心她隨時會掏槍搶劫似的。
“你們附屬商店里有什么?”
看來她問對了,這是一個小店主無法推托、必須開始介紹商品的問題。他帶著幾分不得不工作的難受勁兒,答道:“那可多了。雖然我沒有擺出來,不過你要的話,我隨時都能給你拿出來…唔,比如《玩家知情書》,撲克牌,潤唇膏…”
“等等,玩家知情書?”林三酒急忙問道,“原來是在醫院里賣的?多少點數?”
“五點。”小店主這個時候看見了做成生意的可能性,臉色漸漸開始泛起了光來,眼睛濕潤地帶著希望:“買嗎?”
沒錢。
“我很想買。”林三酒誠懇地說,“可是真不巧,我一個點數也沒有…點數我要從哪兒弄到呢?”
小店主臉上籠了一層失望,卻還是努力了一把:“你身上有別的東西嗎?不,不是特殊物品,比如說,你要是身上帶了什么本醫院的醫療用品,我可以折價收回,野路子來的不行。當然,必須得是沒有拆開用過的。”
“沒有——你告訴我,如果我想賺點數,有什么辦法?”這個信息在玩家知情書上肯定有,但是不知道這個信息就拿不到知情書,實在諷刺。
小店主嘬著牙花子,咝咝地想了幾秒。
“你真的想要玩家知情書嗎?”他答不對題地說,“你誠心想買的話,還有一個別的辦法…你應該知道,人只有一個腎也可以活下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