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蘇青也愣了一下,不同于赟王,他是在思忖當如何開口,絕非止于打招呼,倘若沒有猜錯,赟王之所以有那樣的神情,或許是隱藏著什么秘密,而其中的秘密,或許與他林蘇青的身份有關系。
可是萬一是錯覺,萬一是他多想,萬一問話的方式有誤,到頭來非但問不出所以然,還很有可能一點蛛絲馬跡也套不出。
當如何開口呢…他正暗打腹稿拿捏言辭的輕重,之聽狗子說道:“解鈴還需系鈴人,赟王,祈帝的寶貝兒子就是你所見的這位凡人拐走的。我想你們一定有許多話要聊。”
狗子話音剛落,它突然一抖脊背,林蘇青毫無準備,手還來不及去抓靠,便被它抖落于空中——
不妙,這是狗子要跑路。
想法呼之欲出,狗子砰地一聲沒了蹤影,此時尚處于綠蓋之上,失去依傍的他如同一塊死肉迅速往下墜落,后背接連撞斷許多樹枝,急速落下驚飛了無數鳥禽,就連原本藏于樹洞之中的松鼠等小動物也驚惶逃竄。
直到林蘇青沉沉的墜到地上,滾出老遠,正面朝下看不見其神色看不見其傷勢,這時,始終在祥云之上冷眼旁觀的赟王,忽然蹙了蹙凌厲的眉眼,于負手之時,摒退了云彩,乘風落了下去。
恰是落在伏在地上的林蘇青所撲出的手臂之前——手指頭的半寸之距。
“凡人。”語氣像是陳述,又像是疑問,有些許不確定的意味蘊在其中,蘊得很深,如若不仔細去辨別,怕是聽不出來。
赟王唇角牽動欲說下一個定論,卻在這時候,林蘇青的手指動了一動,隨即,便見他收回手,撐著胸側兩旁的地面,將上半身撐起,緊皺著一張臉連連咳嗽,急促的氣息將地面的沙塵噴得四面飛揚,又見他艱難地翻了個身躺平,眼睛始終閉著。
不是因為痛苦而緊閉,帶有幾分從容不迫的意味。
“你不怕我殺了你。”赟王素來威嚴,此時卻有所動容,連聲音之中的沉穩,都不復初聞時那般肅穆。
“怕有何用。”林蘇青用左手撫了撫胸口緩過氣來,回想方才簡直險之又險。
慶幸他及時的將內力全部匯聚在臟腑與骨關節處,而后又凝起全身之氣以作庇護,才得以護住內臟與骨頭不至于被摔得爛碎。不過還是肉疼,好在有偃月服護體,造不成什么皮外傷。
有些磕碰處,恐怕免不了淤青了。他咬著牙根撐著地面,努力坐起來,喘了幾口氣,又試圖一鼓作氣站起來。終是沒能成功,還須得多緩解緩解疼痛。
赟王卻是很有耐心,不緊不慢地踱步到林蘇青面前,居高臨下的看著林蘇青,看著他的那張臉。
林蘇青便揚起臉來,皺緊了眉眼迎著刺眼的陽光任他看,良久,也不見赟王有問話的起勢。
他忍不住先問道:“可曾想起了哪位舊友?”語氣聽起來,仿佛一切他盡在掌握,是意圖炸一炸赟王。萬一他當真與赟王的哪位舊友模樣相似呢?
赟王始終沒有答理,始終神色凝重的看著他,那神情仿佛在哪里見過…林蘇青的腦中忽然記起了初入丹穴山太子的府,是次夜,主上與眾長老議完事之后返回殿宇時,他恰好路過看見的那個神情…如那般沉重。
此靜默氛圍極為莊肅,便是如此這般,直到林蘇青全身的劇烈疼痛都緩解過來,赟王依然不曾發問,也不曾回答只言片語。
林蘇青始終是后撐著上身坐著,架不住手腕發軟,架不住脖子酸痛,也熬不住陽光直射的刺眼,他忍著余下的疼痛,決心站起來。
待他好不容易終于站定了,才知赟王身形之魁梧,縱使他林蘇青挺直了腰背,也仍然矮去一個頭的高度。林蘇青正要繼續以言辭施計,誰知剛一張口胸口驟然直沖上一股猛力,猝不及防地噴出一大口濃血。
在那一剎那,赟王的臉上驀然出現了一絲訝異,并且在林蘇青跌倒在地匍匐著嘔血之時,那絲訝異之色仍然在他的臉上未能調節,他仿佛極為不相信林蘇青會脆弱得如此不堪一擊。
而當林蘇青咳嗽到作嘔,難受到淚腺失控雙眼發濕,終于將涌上來的鮮血嘔盡,終于控制住抽搐地干嘔,終于強忍住不咳嗽,他長舒了幾口氣,借著抬起袖子揩去嘴角的血漬之際,偷偷地以眼尾余光觀察著赟王。
無意中發現,赟王的眸光仿佛更深了,仿佛隱隱地凝著矛盾與不解。赟王在矛盾著什么他猜不到,但對于不解,他大約能猜出其中一樣。
“你在疑惑,為何我凡胎,卻能墜高空而毫發無傷。受你法力震蕩,卻只是氣血逆流。沒想到赟王也有不解之事。”
看見赟王刀鋒削過似的棱角分明的唇,緊了緊,看著他孤狼似的眸子凌了凌更深了去,林蘇青心中暗自攢了一把勁,盡管擔著風險,但此計有效。
“接下來有何打算?”
赟王終是沒有按捺住,可他問出的問題卻全然不在林蘇青的意料之中。赟王似乎也在刻意的試探和隱瞞,但通過他簡短的一句話,林蘇青還是捕捉到了一些訊息。
無論是措辭、言語、還是語氣,揣測至少有了七成的肯定——赟王認得他,抑或是,他長得與赟王的某位舊相識極為相似。
“考三清墟。”語罷,林蘇青舒解了體內因震蕩而逆流的氣血,再度嘗試著站起身來。盡管他知道自己很弱,但他不情愿以弱示人。
他以為赟王會順勢問他是否是要走特例去考文試,怎料赟王問的卻是——
“因為天界?”
不大好答,思維忽然有些跟不上。林蘇青的腦中急速飛轉,思忖著作為熟識,對于此問題當如何回答,卻仍是無法及時的在適當的沉默時間內想出合適的答案。
“為了我自己。也為了證明一些事情。”他想過如實回答會有何后果,預想不到糟糕的負面,便如實回答道。
“祈夜年幼,性情也寬散。”
林蘇青一怔,才反應過來赟王說的或許是夕夜的真名——祈帝的寶貝兒子。
他理了理衣襟,正色道:“并非我誆他走,你去追他回來,我不阻攔,也無力阻攔。”
尾毛已然到手,不怪他誆那夕夜,正所謂兵不厭詐,只當是給那祈帝的寶貝兒子上一課何謂江湖險惡,人心狡詐。
“你不傷他,便誰也不能動他。”不似接的林蘇青之言,似是額外在說另一件事。俄爾,赟王意味深長的看了林蘇青一眼,便轉身作勢要返回妖界。
此話怎解?他林蘇青有何能力能傷得了天生妖神?還是說,赟王知道他會有失控的時候?林蘇青尚在品讀那句話的意味,抬眼只見赟王已然離去甚遠。
“你不帶他回去?”林蘇青著急之下追上兩步,連忙問道。
赟王不為所動,只娓娓擱下地一句:“他應該為自己的莽撞吃些苦頭。”便眨眼匿了蹤影。
林蘇青杵在原地,望著葫蘆洞的方向,滿頭霧水,紛亂如麻不得解。
狗子從后方草叢里擠出來,循著林蘇青望著的方向瞧去,它的神情似有千鈞重負,同赟王最后那一眼如出一轍,亦是極為肅重。
此時三十六重天宮之上,天帝正懷摟天妃,欣賞著歌舞升平,天妃一杯金樽美酒將將遞到天帝嘴邊,千里眼乍然冒進殿門,穿過婀娜多姿的仙女們,落入天帝的視線。
天帝一見當即坐正,神情莊肅揮退了一眾所有。
千里眼連忙俯首抱拳向天帝稟報道:“啟稟天帝,妖界赟王見過林蘇青了。”
“什么?!”天帝雙眸驚瞪,為之大震。
“祈帝之子祈夜離開了妖界,要與林蘇青同行。”
“妖界…”天帝沉吟,“莫非祈帝知道了什么…來龍去脈詳細說來!”
而另一方,并未歸去丹穴山的二太子,于孟涂山巔臨風而立,一覽群山浩渺。
在他身后側的山蒼神君瞇著眼睛眺著朦朧的遠山,聲音一如夜風拂過山崗般幽冷:“殿下,要起風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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