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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孰是孰非,安能憑巧言定奪

  “父皇。”潁王抱拳,眸光悄然觀察著皇帝的情緒波動,“父皇您已然年逾花甲,如若此時廢儲,恐怕朝廷上下,乃至舉國內外…”

  他謹慎提道:“恐怕會引發軒然大波…為了江山之社稷,兒臣跪請請父皇三思。”

  皇帝一聽更是怒不可遏,怒斥道:“朕生了這么多兒子,儲君之位,朕讓誰坐,誰便能坐!不缺他一個!”

  他顫顫巍巍地指著著潁王,下令道:“你去查!仔仔細細地給朕查清楚,那個逆子如果真起了謀逆之心,朕就廢了他!朕叫你做太子!”

  這話不似沖動之下所言,卻又有那么些沖動的意味。不過沖動又如何,貴為天子,一言九鼎。

  平王當場怔愕,潁王是在故意引導皇帝廢太子!

  “父皇…”

  平王剛開口,就被皇帝抬手制止,皇帝對潁王道:“去吧。”

  潁王卻推辭道:“父皇,這…恐怕不妥,畢竟朝野上下早有流言蜚語…兒臣怕更惹非議。實在冤枉。”

  潁王之心,昭然若揭,父皇真的是氣糊涂了嗎?平王默默的觀察著眼前局面。

  “連朕的決定,他們也敢非議嗎?”皇帝怒目圓瞪,“難道你要為了非議違抗朕的圣旨,你也要反嗎?”

  “兒臣不敢!”潁王惶恐,連忙應道:“兒臣遵旨,兒臣這就去查明真相。”

  潁王當即起身,他轉身離去時,余光瞥了一眼平王,像是挑釁,又像是在警告平王莫要給他憑添是非,惹什么不必要的麻煩。

  不過平王卻并不吃潁王這一眼,反倒是狠狠地瞪了回去。

  當潁王剛離開正殿,平王立即就向皇帝勸言:“父皇,大哥他不可能反啊。不可盡聽那魯四與趙達兩名小兵所言。”

  他抬眼見皇帝蹙眉沉坐,于是冒起膽子直言道,“父皇,兒臣以為,此乃潁王設計誣告!”

  “什么你以為!”皇帝橫眼瞪去,“你素來與潁王不睦,現下事情還沒有查明白,你就要趁機攀咬潁王不成?”

  “父親看錯兒子了。”平王不再自稱為臣,單以兒子身份說話,與自己的父親說道。

  “兒子雖然不喜歡潁王,但只是不喜歡潁王做事狠絕罷了!只是個人關系上不和睦,但并不牽連國事。”

  平王義正言辭,繼續道:“太子造反一事事關國之根本,兒子又豈會在這樣的大事上牽扯個人私情。”

  “何況,這也不是潁王第一回給太子設陷了。”平王抬頭挺胸道,“前幾日不才以喝了毒酒,陷害太子在宴席上投毒嗎?”

  “你住口!”皇帝勃然震怒。

  平王不服氣道:“兒子為何要住口?潁王敢做卻不敢讓別人說不成?”

  “朕叫你住口你就住口!朕是一國之君,也是你的父親!”

  “兒子不能理解,父親為何對如此偏袒潁王,偏袒到連這件事都如此敏感,連提也不許提,甚至以一國之君的身份來壓兒子。兒子實在不能理解。”

  “你閉嘴!”皇帝一把擲出熏香的香爐,砸到了平王跟前,“這等丑事你還想外揚不成!”

  平王不服氣反駁道:“這里又沒有外人!”

  侍奉皇帝身側的老太監連忙躬身下去拾撿,平王看了看他,目光又看回皇帝。老太監起身時,小聲提示道:“殿下少說兩句吧。”

  而后老太監折身回去殿上時,佝僂著腰身對皇帝勸慰道:“陛下息怒。”

  老太監此時很是困窘,這一番父子的爭吵,皇帝與皇子的爭吵,他作為皇帝的近侍,此刻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

  其實對于平王所言,老太監先前也小小的疑惑過,但他疑惑的不是為何此事不許提及。他疑惑的是那天夜里,在宮外傳來潁王吐血不止,昏迷不醒時,陛下的反應。

  他清楚的記得陛下起初是驚怔了,卻在思慮片刻后,緩緩道了一句:“終于還是到了…”

  感慨的聲音極小極輕,不過還是被他聽清了。常言道伴君如伴虎,是他這樣在陛下身邊服侍了大半輩子的內臣宦官,自然是心細如發。

  他原本以為陛下感慨的是皇子之爭。可是后來他覺得,或許不是。

  因為在次日,陛下去潁王府探望潁王,得知潁王外出后,陛下當時沒有起疑——為何剛報完中了吐血不止那樣的劇毒,次日便能安然外出。

  是以陛下這般多疑的性情,又是以潁王這樣奇怪而不符合常理的行為,陛下為何沒有絲毫懷疑潁王是否佯裝中毒,誣陷太子呢?

  他以為這已經很奇怪了,可卻有更奇怪的事,當天夜里潁王歸府的消息傳來時,那時的陛下竟然比初初聽見潁王中毒的消息時還要震驚。

  他不解,他十分不解,陛下在震驚什么,難道潁王不該回來嗎?

  可是,這些事情何時能輪到他去多想,他只是個奴仆,多想也是毫無用處,更別說他看出了此時不能多問的,陪伴君側,少問多做,才能不沾禍事啊。

  這時,平王突然又說道:“父皇,兒臣以臣子的身份,有些話明知不當說,但兒臣還是要說。”

  老太監暗自在心中嘆了一口氣,唉,是以平王殿下這樣的性情,也難怪總是不受寵愛,試問,有幾個人能真正聽得進指責的話呢,何況是一國之君。

  “潁王是怎樣的為人,有怎樣的野心,父皇難道不清楚嗎?今下,父皇果真要廢儲大哥,改立潁王為太子嗎?”

  皇帝聞言陷入了沉思,他心中也是有所煩惱,不只是眼前的煩惱,他還有別的煩惱,且不便與任何人說起。

  身為天子,縱使心中另有打算,也是不能表露的。

  皇帝道:“潁王平定天下有功,深受萬民擁躉。立他做儲君,不會比你大哥遜色。”

  “當真如此嗎?那不妨猜想一下,太子與潁王,究竟誰更有謀逆的跡象。”平王不知進退,揚聲反問。

  “父皇,潁王昔日駐扎邊境,不愿回京。而今不僅主動換防歸來,還發出布告,大散金帛于整個天下招賢納士,他潁王府中的門客幕僚甚至多過東宮太子。父皇,潁王若安心只做一名征戰沙場的大將軍,為何需要那么多的評議詹事?那些個擅長玩弄權謀的詹事,能為他打下勝仗做出什么有實質意義的建樹嗎?”

  皇帝越聽眉頭皺得越緊,他本想發怒,可是平王所言句句是肺腑之言,他又怎么忍心去責備他。

  片刻才緩緩道:“你父皇還沒老態到不明事理的地步,只是…”

  皇帝有皇帝的原因,但這原因,不能與人道起。而且他其實心里清楚得很,自己不會真的立潁王為儲君。就算太子當真要謀逆,他寧愿立下平王,也不會冒險去立潁王。

  “只是事到如今,父皇您被潁王架在了一個進退兩難的處境,罰不能罰,賞不能賞。”平王心直口快,昂首挺胸毫不遮掩的將心中想法如實闡述。

  “可是父皇,潁王會知足而止嗎?兒臣以為,與其說太子要謀反,倒不如說是…”

  “父皇!”驚天的一聲高呼,是林蘇青到了。

  他人還沒露面,聲音卻是率先穿進了大殿。

  這一路暈頭轉向,終于還是讓他給找著地兒了。

  出了宮門,副將死活也不敢同他共騎一匹馬。無耐之下,只得尋了一輛輕便的馬車叫他驅乘。

  怎料這副將直接翻身上馬駕車,幾乎是忘記馬屁股后面還牽掛著車廂,只顧揚鞭急催,一路策馬飛輿,顛得他腸子都快吐翻了。

  偏偏方寸天池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樣,只是個配以山泉池水的避暑山莊,竟然是修筑在山林之上的宏偉宮殿。

  恰恰皇帝得知太子密謀造反一事后,氣得轉身就走了,而他具體回的哪個宮,隨手抓來的幾個侍衛宮女,無一不是一問三不知。

  他貴為太子,來得急如星火,因此誰也不敢攔他。而侍衛宮女們又聽聞皇帝此時不知正因何事而怒火正燒,便誰也不敢去稟報皇帝——太子來了。

  這令林蘇青七葷八素地繞了許多彎路,好不容易找到了知道具體情況的宮娥,在她的引路下才尋到了這里。

  等不及內侍公公挨次通稟,他甩了甩暈暈乎乎的腦子,便徑直闖了進去。

  林蘇青一沖進來,抬頭一見高坐于龍椅寶座上的皇帝,他當即飛身擲地,磕頭跪下,哭訴道:“父皇!兒臣冤枉啊!兒臣真是蒙了天大的冤枉啊!”

  他把臉埋在袖子底下,手指蘸著口水,為自己生造了兩行淚痕。

  這才抬起頭,佯裝哭天搶地道:“請父皇明察,就是誰造反了,也不可能是兒臣造反呀!兒臣要是蓄意謀反,就讓天雷將兒臣劈成飛灰!”

  畢竟是骨肉親情,苦肉計皇帝該是吃的吧?

  怎料皇帝頗為嫌棄,一拍扶手,隨意扔了個不知先前是用來做什么的布帕子,怒斥道:“堂堂一國太子,哭什么哭!把你那一臉貓尿擦干凈再說話!”

  哪知這苦肉計不奏效。唉,林蘇青只得拾起那不知是做什么用的帕子擦了擦臉上的口水。

  直接跟這老皇帝針鋒爭辯的話,恐怕他的話才剛起個頭,就要被老皇帝命人拖出去斬了,要不說伴君如伴虎。

  隨即他裝作形色戚容,聲音哽咽道:“父皇,兒臣不為自己多做辯駁,兒臣只求能就事論事,請父皇給兒臣一個說話解釋的機會。”

  他連忙沖平王擠擠眼睛示意他幫忙勸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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