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張口就來,卻始終囫圇在腦子里怎么也想不起來,究竟是在何處聽說過…
林蘇青揣著滿肚子疑惑,心有余悸的挪動著小步,提心吊膽的靠近那頭魁梧雄壯的猙。
他活了二十幾年,最出息的殺伐,也只不過是剖過幾條敲暈的活魚。現下卻要他去宰殺一頭站起來比他還高出許多的巨獸…
突然,猙的一條尾巴尖兒好似動了一動,林蘇青心中一驚,正懷疑是否自己看花了眼時,只見猙的五條尾巴乍然開始甩動,它醒了!
與此同時,猙的四肢逐漸站起,并試圖將腦袋從土壤里掙扎著拔出來!
林蘇青怛然失色,眼見著猙的脖子已經拔出半截…倘若被它脫困,那么淪為果腹的就是他!
間不容發,林蘇青猛吸一口氣提在嗓子眼,疾奔上前撲跪在地,意欲拔出匕首。
一只手力道不足,便雙手并用。他竭盡全力,憋得臉紅脖粗。
幾乎在他剛一拔出匕首的同時,猙的頭也拔出了土壤,猛然張口朝他吃去!剎那間驚得他來不及思考,他下意識地側身一躲,旋即揮起匕首,一刀捅進了猙的脖頸。
霎時,巨獸猙血流如注。
猙瀕死的悲鳴,仿佛是弱者在生命終結時,對這世間最后的控訴。這一刀,刺殺了猙獸,卻如同刺進了他自己的喉嚨。使他全然沒了方才在二太子面前,逞口舌之快時的勇氣。
他原本就是懦弱的,只因心中還有一份爭強好勝的倔強,一直以來與他自小的懦弱爭斗著。譬如他有時候膽小得會因突然竄出的一只蟑螂而受到驚嚇,有時候卻也能勇敢地一個人趟過高山險水,只為打賭掙個顏面。
而現在,對陌生世界的惶恐,面對突如其來的危險,他始料未及,更令他措手不及。
生死一線時的頑命抗爭,和劫后余生的驚魂未定,心驚肉跳之余,他莫名地有些想哭。
又正是這一閃而過的想法,令他深深地感受到了自己難以啟齒的軟弱。他既悲哀于一向軟弱的自己,竟然被逼迫到如此勇敢。卻也感慨一向軟弱的自己,居然也能擁有如此勇敢的一面。
那伏在地上的猙此刻已無力掙扎,眸中兇狠的光亮也逐漸黯淡。
林蘇青忽然沒來由的有些同情起猙。甚至感覺猙就像曾經的自己——在殘酷的環境里,為了溫飽與生存,不顧一切的自己。
曾經的世界,人心爾虞我詐,暗藏斧影刀光。可即便如此,當感到身心交瘁,精疲力竭時,還可以躲進自己的房間里,是哭也好,是喊也罷,至少有那樣一方能容他安心釋放的小天地。
然而這邊的世界,無疑是將弱肉強食的規則,擺在了朗朗乾坤之下,不容許一絲怯弱。倘若有一瞬間的破綻,有一須臾的踟躕,任人魚肉被開腸破肚的,或許就是自己。
他想回去,他現在就想回去,現在立刻馬上,刻不容緩,他歸心似箭。
猙的眸子就這樣死死地盯著他,令他緊張又害怕。狂跳的太陽穴和仿佛隨時要炸出胸膛的心臟,使得他更加慌張。
他心有余悸地探手去握緊匕首,努力咽了咽因干澀拉扯得疼痛的喉頭,牙關緊咬,一把抽出。
頃刻,猙的鮮血如溪水汩汩流淌,隨著血液緩緩浸入泥土,它眸中的最后一點余輝也逐漸散去。
怯懦,和鄙視自己怯懦的心情,在林蘇青的心中拉鋸著,竟遽然騰升出一陣無名的悲愴。
他牙根咬得筋脈暴突,蹙著眉頭將雙眸緊閉。終于狠下決心,朝著猙的咽喉又是一刀刺入,刀刃鋒利至極,一劃到底。
是了,也許今后的日子,便不得不刀口舔血,蒼莽一生。
假如回去…
還能回去嗎?
一想到此處,他鼻腔忽然涌上來陣陣酸澀,刺得眼睛滾燙滾燙的生疼。再度睜開時,不知何時已是淚眼婆娑。
他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一切卻是模糊又清晰。
他捧出猙的臟腑,于身旁堆砌成鮮紅的小丘。隨后又持起匕首,割開了它尚有余跳的心臟。
手漸漸不再顫抖了,好像不怕了,又好像是因為絕望而麻木了。
思緒紛亂,愁腸百結,他抬起臂膀以袖子拭去眼角滑下的眼淚,心中竟是堅毅了幾分。
仿佛方才的一場殊死頑斗,驅盡了他從小到大的軟弱。
也許,人唯有在遭逢大難之后,才能有幡然醒悟的煥然一新。
林蘇青在心中狠狠起誓,他不能死。不論天長日久,無論何年何月,他終要回去。
他擦干了淚痕,提起那把雙刃匕首,強忍著刺鼻作嘔的血腥味,緊皺著眉頭開始分解猙的尸骨。
即使仍然有些無法適應,但他還是一邊堅持著拆卸骨肉,一邊不停地告誡自己——事到如今,恐懼已經于事無補,只能破釜沉舟。
從此刻起,往后必須無所畏懼,必須英勇果敢,必須一往無前。
若能搏得一線生機,他都要緊緊抓住。只要能活著,就算是做一頭走狗又何妨。
幾聲烏鴉啼叫,蒼涼地掠過殘陽。當日暮西下,紅霞染透了半邊天際。林蘇青才從魁壯的猙身上,卸出最精華的幾塊腿肉。
他在附近尋了些木枝干柴,不敢走遠了,除了害怕遠處有危險,同時也擔心有禿鷲,或食腐動物趁他不在時糟蹋了猙肉。
這頓晚餐至關重要,是決定著他未來生死的關鍵。
可是眼下,他面臨著另外一件難事——這里沒有生火的工具。左右尋望之下,他只得依據書中看來的生存技巧,逐步照做。先在粗壯的枝干上鑿出一方小眼,而后在小眼中塞一些枯草,接著削尖一根棍子,杵在小眼之中,以鉆木取火。
書上記載得簡單易掌握,可實際操作起來,卻難得他滿頭大汗。
也不知鉆了有多久,那小眼中才冒出了一縷青煙。總算是有了火,他遂將火苗引去事先搭好的篝火堆里,火苗熄了數次,他只得重新再取,再引。
待一切終于按部就班弄好后,他已是精疲力竭,便灰頭土臉地守著熊熊大火,不敢有半分懈怠。然而猙肉尚未烤出什么起色,他自己卻先被大火烤得滿臉通紅。
靡靡的困倦忽然排山倒海般襲來,于混混沌沌之間,他聽見遠遠的…有窸窸窣窣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