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我明白,我明白,我只是跟羅主任開個玩笑而已。”
冷柄國變臉堪比翻書,他嘿嘿笑著,把剛才的抱怨全給否定了,轉而說道:“羅主任說得對,我們的技術都是國家花了大量外匯引進進來的,是屬于國家的。別說是有償轉讓的時候交一點管理費,就算是國家要求我們無償轉讓,我們也是義不容辭啊,咱們過去不就是這樣做的嗎?”
孟凡澤道:“過去咱們提倡發揚風格,一個廠子的技術是大家共同的。我記得那時候哪個廠子里開發出了新技術,我們部里就會組織一個現場交流會,讓全國各地的企業都去取經。這種取經不光是無償,有技術的企業還要負責兄弟單位的接待,讓大家吃好喝好,心情愉快地學習。”
羅翔飛道:“這種方式也不宜提倡。這樣搞的結果就是大家都不愿意花力氣去搞新技術,等著吃現成的。過去咱們搞計劃經濟,不強調企業的經濟效益,這樣做倒也無所謂。現在各家企業都在提經濟效益了,再這樣無償占有別人開發出來的技術,而且還是在有可能成為別人競爭對手的情況下,這樣做就不現實了。
事實上,前兩年我們也組織過幾個現場技術交流會,效果非常不好,有技術的企業不愿意把真正壓箱底的技術拿出來交流,只是拿一些價值不大的技術敷衍一下,這種交流就沒什么意義了。”
“呵呵,企業也有企業的難處嘛。”冷柄國尷尬地笑著應道。羅翔飛說的那種不肯把好技術拿出來交流的企業,就包括了林北重機在內,為這事,重裝辦和林北重機還是扯過皮的。
“我們要搞商品經濟,那就按商品經濟的規律辦事,不要再搞一大二公那一套。這次的交流活動,我看就非常好,既促進了技術交流,又讓交流的雙方都得到了實惠,這就是符合經濟規律的做法。”孟凡澤總結道,他是當慣了大領導的,一說話就能夠高屋建瓴,歸納出幾點重要意義。在場的眾人都點頭稱唯,紛紛表示要把老部長的指示深入貫徹下去。
眾人又扯了點閑事,孟凡澤站起身,正待離開,就見重裝辦協作處的副處長王根基匆匆忙忙地從會場上走了過來,他的腳步很重,臉上還帶著幾分氣憤的神色,讓在場眾人都不禁把目光投向了他的身上。
“小王,出什么事情了?”羅翔飛首先問道。
“真是氣死我了!太沒素質了!”王根基怒氣沖沖地說道,他一邊說,一邊用目光在桌子上逡巡著,馮嘯辰猜出了他的意思,連忙把一杯沒人喝過的茶水遞到了他的手上。王根基果然是渴急了要喝水,接過杯子,咕咚咕咚地一氣把水喝干,這才又恨恨地補充了一句:“還特喵的是什么專家,我看就是過的那種燒磚的磚家而已。”
“呃,這怎么還有我什么事啊?”馮嘯辰只覺得有點無端中槍的憋屈感。“磚家”這個說法,的確是他教給王根基的,二人在背后沒少用這種蔑稱嘀咕過一些名不符實的專家學者。不過,當著孟凡澤、羅翔飛的面,王根基把這話說出來,就讓馮嘯辰有點臉上掛不住了,唉,早知道這個二世祖說話口無遮攔,自己應當少在他面前說些怪話才是。
王根基沒有覺得自己說錯了什么,他一向是個大嘴巴,也不太顧忌是不是有領導在場。聽到馮嘯辰接話,他把眼一瞪,說道:“怎么就沒你什么事了?我問你,高磊是不是你們社科院的專家,他在會場上瞎咧咧,怎么就跟你沒關系了?”
“高磊?”
聽王根基說起這個名字,眾人都是一愕。能夠有資格跟孟凡澤老爺子聊天的,都不是沒見識的人,高磊這個名字在時下如日中天,大家豈能不知道?
高磊所以出名,就因為他提出了一個叫作“國際大協作”的理論,得到了一部分領導同志以及理論界的追捧,使他幾乎要躋身于國師的行列了。
中國的改革開放,其中有一條就是全面地學習國際先進經驗。而在國人所能看到的先進經驗中,亞洲四小龍無疑是最讓人羨慕和崇拜的。韓國、新加坡、中國的香港和臺灣,在幾十年前經濟都不怎么樣,和中國大陸也就是伯仲之間。可人家抓住了六七十年代國際產業轉移的機遇,趁著中國大陸轟轟烈烈搞“繼續革命”之機,迅速地發展起來,混到了人均GDP好幾千美元的水平上,與人均才200多美元的中國相比,簡直就是天上地下的區別了。
這個年代還不時興批評什么GDP崇拜,大家都是光明正大、心情愉快地崇拜著GDP的。不像后世大家都吃飽了飯,開始追求不丹、尼泊爾那種窮得掉渣卻據說“心靈純潔”的生活。美國、歐洲、日本都是GDP高達一兩萬美元的發達國家,中國覺得這些國家的模式有些可望而不可及。亞洲四小龍比中國富裕的程度有限,加上起步的時間也比較近,屬于一個可追趕的目標,因此,研究亞洲四小龍成為時下的熱門。
高磊就是研究亞洲四小龍成功經驗的權威,他發現,這四小龍的特點都是依靠“大進大出”的出口加工業起家,然后在某幾個產品領域中做到最佳,從而占據了國際產業鏈的一個環節。這些國家都沒有完整的裝備制造業,他們的裝備幾乎全部來自于西方發達國家,他們所做的,就是利用這些裝備搞勞動密集型產業,做一些來料加工、裝配之類的事情,再把產品銷往西方,賺取加工費用。雖然這聽起來有些給人打工的感覺,但人家就是憑著這樣的產業富裕起來了,人均GDP甩出中國好幾條街,你能不服?
基于這樣的認識,高磊提出了他的國際大協作理論,認為中國應當有所為、有所不為,搞“兩頭在外”,也就是設備和原料從外面購入,產品向外面銷售,中國自己集中力量只做加工這一個環節。因為這個模式的核心是把中國融入國際產業鏈,所以得名叫“國際大協作理論”。
國際大協作理論是以亞洲四小龍為藍本提出來的,在中國的一些沿海開放城市也取得了良好的效果,不少搞“兩頭在外”的企業經營業績非常好,為國家創造了大量的外匯,本企業也得到了豐厚的利潤。因為這樣一些事例,一些領導,尤其是地方省市的領導對于這個理論頗為推崇,紛紛提出本行業、本地區也要搞國際大協作,要與國際接軌。高磊作為這個理論的創始人,自然也就成了名人。
關于高磊其人以及他的國際大協作理論,馮嘯辰與羅翔飛是交換過意見的,差不多整個重裝辦對于他都頗為不屑,覺得他的那套理論與重裝辦的實踐完全對不上號。馮嘯辰還專門從吳仕燦那里申請了一個課題,組織社科院的同學批判國際大協作理論,社科院的學生中間也有支持高磊的,雙方這幾個月爭論得非常厲害,也得出了不少頗有見地的觀點。
馮嘯辰不知道高磊怎么會跑到這個展會上來,更不知道他是如何把王根基給得罪了。他笑著說道:“老王,你別亂咬人好不好,高教授是高教授,我是我,他惹了你,你憑什么對我發脾氣啊。”
“我不是沖你發脾氣,我實在是,特喵的,那姓高的根本就是一個傻叉!”王根基一句京罵出口,讓在場的人臉上都有些窘色了。
“小王,孟部長還在這里呢,你說話注意點影響!”羅翔飛把臉沉下來,對王根基斥道。他是王根基的領導,在這個時候是必須要說話的。
孟凡澤倒并不在意,他也是認識王根基的,主要是與王根基的父輩有些交情,他對王根基說道:“小王,高教授怎么得罪你了,你給大家說說看吧。”
王根基罵了一句臟話,又被羅翔飛給斥責了一句,腦子倒是冷靜下來了,他向眾人抱歉地笑了笑,然后說道:“這個高教授,是跟著計委的領導一起來的,我正好在會場上做接待,就陪著他們一起參觀了。計委的領導對于我們這個交流會評價挺高,可這個姓高的…呃,我是說這位高教授,好像從一開始就惦記著要找茬,看啥都不順眼,風言風語地,如果不是看到有領導在,我早抽丫…我是說,我早就跟他理論理論了。”
“他是怎么說的?”羅翔飛皺起了眉頭。這次交流會涉及到的大企業很多,規格挺高,計委的領導同志來捧場也是預料之中的事情。高磊是當下的熱門學者,沒準計委領導就帶著他一起來了。
以高磊一貫的立場,對于這種交流會有一些不同意見,倒也不奇怪,但當著計委領導的面風言風語,這就有砸場子的意思了,也難怪王根基會惱火。你有啥意見,私下跟展會的主辦方說說也就罷了,這樣當面砸場子,真把重裝辦當成Hello_Kitty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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