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馮舒怡帶著馮嘯辰、楊海帆二人,在中間人的陪同下,到哈根公司去走了一趟,親自考察了廠子的情況,尤其是那批二手設備的情況。哈根公司作為一家老牌企業,車間管理做得非常規范。盡管已經停工兩年時間了,但車間里的設備依然保管得很好,沒有那種銹跡斑斑的情況。老哈根為了堅定馮嘯辰他們的信心,還親手啟動了幾臺機床,為客人們表演了一下機加工的過程。馮嘯辰和楊海帆都是行家,一看就知道這些設備的性能一點都沒有下降,只要運回去就可以使用。
在馮舒怡的主導下,馮嘯辰以德國菲洛公司的名義與哈根簽訂了合同,以180萬美元的價格買下哈根公司的所有資產,其中還包括一些聊勝于無的技術專利。合同中還規定,菲洛公司有義務對哈根公司的廠房進行拆解,并運走所有的廢品,如果未能完成,將賠償若干。
鑒于馮嘯辰還要回國去組織工程隊赴德工作,其中涉及到不少程序,雙方約定拆解廠房的工作期限為半年,半年之后如果沒能完成拆解工作,再商議賠償事宜。
簽完合同,楊海帆就急著想回國了。半年的期限說起來挺長,但還真經不起拖延。楊海帆和馮嘯辰手里都沒有現成的工程隊,臨時招募人員也是很麻煩的事情。因為有經驗的工人肯定都有單位,不可能扔下自己的工作來給他們幫忙。如果招一批待業青年,又干不了這種技術活。就算隊伍拉起來了,辦護照、辦簽證,都需要時間,這樣算下來,半年時間就非常緊張了。
馮嘯辰心里也著急,但他們此行的行程是已經安排好的,馮華還幫他們約了其他參觀的企業。在德國參觀完成后,他們還打算去一趟英國。如果半途而廢,未免太可惜了。
“海帆,你別這樣愁眉苦臉的,車到山前必有路,大不了回國之后,我去找一趟孟部長,他的人脈廣,幫咱們聯系一個搞拆遷的工程隊不太困難。”馮嘯辰這樣安慰楊海帆道。
他們此時正在斯圖加特的一家化工設備工廠參觀,盡管化工設備和工程機械不是一碼事,但工業組織的原理是差不多少的,這種參觀對于他們了解現代工業很有好處。走在工廠的車間里,楊海帆全然沒有了此前在普邁公司參觀時候那種激情,他的心思一多半用在琢磨如何拆解哈根公司的車間,還有一小半就是在覬覦著眼前這家工廠的設備:這家廠子啥時候能倒閉啊,如果能夠把這些設備也弄回中國去,那可就太過癮了…
“海帆,想啥呢?”馮嘯辰注意到了楊海帆的走神,忍不住提醒道。
“他們的車間行車吊是60噸的,如果要把它拆下來,沒有起重機還真不行…”楊海帆下意識地把心里想的說了出來。
“拆…”馮嘯辰抬頭看了一下頭頂上的行車,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不由趕緊捂著嘴,生怕自己笑出聲來。他倒不是那么講究斯文的人,實在是在人家車間里參觀的時候突然哈哈大笑,未免太過失禮了。
“呃…”楊海帆也回過味來了,頓時大窘,同時用抱歉的眼神看了看陪同他們參觀的廠方技術人員。幸好對方不懂中文,更不知道哈根工廠的事情,想不到這兩個中國人在打著把他們廠子當廢品收走的主意。
“嘯辰,我實在是太緊張了,剛才失語了。”楊海帆向馮嘯辰解釋道。
馮嘯辰已經笑過了,這會倒是平靜了下來,他抬眼環視著這座車間,輕聲地說道:“其實你也不算是失語,把這家工廠打包運回中國去也并非不可能。…咦,那邊好像有個熟人。”
“熟人?”楊海帆一愕,順著馮嘯辰的目光看去,只見在前面不遠處,居然有幾個中國人的身影,馮嘯辰說的熟人,應當是在其中吧。
“抱歉,那幾個中國人是我的朋友,我能過去和他們聊聊嗎?”馮嘯辰向陪同的廠方人員請示了一句,這也是一種禮貌了,畢竟你是在人家的廠子里,哪怕是去找熟人聊天,也得跟人家打個招呼不是?
廠方人員當然不會拒絕,馮嘯辰領著楊海帆,向那幾個中國人快步走去。來到他們面前,馮嘯辰笑吟吟地喊了一聲:“來總,您怎么會在這?”
“…小馮?怎么會這么巧,你怎么也來德國了?”
那邊領頭的一個中年人看到馮嘯辰,也是露出滿臉驚訝之色,此人正是樂城乙烯項目的副總指揮來永嘉。去年因為樂城市徐家灣村搬遷的事情,馮嘯辰與他合作了一段時間,相互都比較欣賞,算是結下忘年交了。
跟在來永嘉身邊的,還有他的秘書李濤,馮嘯辰與他也是認識的。另外還有兩三個人,馮嘯辰看著眼熟,知道是來永嘉的手下,但具體名字就記不住了,大致就是路人甲、路人乙之類的。不過大家倒都是認識馮嘯辰的,徐家灣那件事,馮嘯辰表現出的腹黑在樂城石化公司已經是家喻戶曉了,誰不知道重裝辦的那個年輕處長有手腕。
馮嘯辰把楊海帆介紹給了來永嘉,眾人寒暄了兩句之后,馮嘯辰把自己到德國來的原因說了一遍,他沒有直接說自己是辰宇工程機械公司的老板,只說自己的奶奶和叔叔在其中有一部分股份,相當于自家的家族企業。來永嘉大為感慨,說道:“難怪,原來小馮你也是工業世家出身。工程機械這個市場選得不錯,不過,一定要堅持高標準,技術領先,質量過硬,否則就沒有什么意義了,國內大大小小的工程機械廠,沒有一千家,也有八百家,這種低水平的競爭毫無益處。”
“受教了。”馮嘯辰向來永嘉微微鞠了一躬,說道。來永嘉這些觀點,馮嘯辰是早就知道的,也正因為此,他知道來永嘉說得沒錯,這是誠心誠意在給他們提建議,他自然是要表示感謝的。
接著,馮嘯辰又問起了來永嘉到德國來的原因。來永嘉稱,他到德國是來進行設備采購的,樂城乙烯項目已經在進行建設,石化總公司臨時又追加了一點投資,要在原有的項目之外增加幾個輔助的小項目。這些輔助項目的設備引進談判已經完成,來永嘉帶著幾個手下過來,是專門來談設備運輸問題的。
“這么點小事,也要勞煩來總親自跑一趟?”馮嘯辰笑著恭維道。
來永嘉笑道:“我這個副總,本來就是分管物資工作的嘛,運輸、保管、安裝,我都管。再說,這幾位同志前幾年在樂城陪著我看守那批大乙烯設備,勞苦功高,借這個機會,我也帶他們到國外轉轉,算是小小的犒勞了。”
“應該的,這完全是應該的。”馮嘯辰道。
“來總,您剛才說,你們是來談設備運輸工作的,那么在德國這邊的設備運輸,是由你們負責,還是由德方負責?”楊海帆突然插話問道。
來永嘉沒有多想什么,回答道:“是我們負責的,我們這次談完之后,就要從國內派40名工人過來,負責設備的打包和裝車、裝船。沒辦法,德國的人工實在是太貴了,就這么點裝運的工作,他們開出來的價格比我們高了10倍都不止。也好,如果不是他們漫天要價,我還不方便讓工人們出來呢。出國一天,有10塊錢的補助,還能開開眼界,我手下那些工人都爭破頭了。”
說到這里,他呵呵地笑了起來。馮嘯辰卻是眼睛一亮,想不到自己正在犯愁的事情,卻無意間在這里發現了轉機。來永嘉那些手下的工作作風,馮嘯辰是見識過的。他至今還記得,在樂城的江邊貨場,立著一塊牌子,寫著:
“一個螺絲釘也不準損失,一個螺絲釘也不能生銹!”
來永嘉帶著這樣一支隊伍,看守著8億美元的設備,整整三年,愣是做到設備完好無損,這不僅僅是技術水平的問題,還有良好的紀律性和高度的責任心。如果能夠請到這樣一支隊伍幫著做哈根工廠的拆遷,他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剛才與來永嘉聊天,馮嘯辰還真沒往這個方向去想,倒是楊海帆頗有一些急智,及時地提出了這個問題。這也難怪,馮嘯辰只顧著敘舊了,而楊海帆卻是一直都在糾結拆解工廠的事情的。
“來總,你們住在什么地方,晚上我想請您坐坐。”馮嘯辰向來永嘉發出了邀請。
來永嘉當然知道啥叫“坐坐”,那不是簡單的找個地方坐著聊天,而是要宴請他的意思。他擺擺手道:“這個就不必了吧,咱們回國之后還有機會聊的,在德國隨便吃頓飯,也得花到上百馬克的外匯了。”
馮嘯辰低聲道:“來總,我可不是跟您客氣,而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請您幫忙。這個地方不太方便說話,所以想跟您約一個合適的時候。”
“請我幫忙?”來永嘉臉露狐疑之色,不過想了想馮嘯辰的身份,又琢磨了一下馮嘯辰的為人,覺得不太可能是什么違法亂紀的事情,于是便點點頭道:
“好吧,我住在斯諾特酒店,晚上五點半之后就沒事了,你們那個時候去找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