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馮嘯辰的抱怨,馮舒怡忍不住便在他手臂上拍了一掌。德國女人的力氣大,馮舒怡這一巴掌雖然在最后一刻收了點力度,還是把馮嘯辰給拍得鬼哭狼嚎起來。
“嬸子,怎么還打人啊!”馮嘯辰逃出兩步,捂著胳膊抗議道。
“你真是太貪心了,用你們中國話怎么說的,叫作人心不足什么的…”馮舒怡斥道。
“人心不足蛇吞象。”楊海帆笑著替她補全了這句俗語。
馮嘯辰也咧嘴笑了,馮舒怡這話說得真沒錯,5000美元一臺二手滾齒機,的確是便宜到家了,他居然還在扯廢鋼價格,實在是不地道。
其實,德國人也不傻,哪里不知道二手設備的價值。一臺二手滾齒機,翻修一下還能用,找到合適的買家,三五萬美元的價格肯定是能夠賣得出去的。之所以向馮舒怡開價五千,說到底圖的是把所有的廢鋼一并打包賣掉。一家廢棄的工廠,除了機床之外,還有大量的其他廢舊鋼材,比如車間的鋼結構,歷年生產積壓下來的廢舊材料,還有那些沒有翻修價值的廢設備,要拆解和搬運都是很麻煩的事情。
德國的人工成本高,環保要求也高,廢舊鋼材的處理成本不低,如果能夠找到一家企業,愿意把這些麻煩事都攬過去,原來的業主也不介意把那些能用的舊設備賣個低價,就權當地雇人干活的費用了。一臺舊設備能夠賣三五萬美元,也只是理論上的可能性,要找到合適的買主,也不太容易,從這個意義上說,打包銷售是一個最好的選擇。
馮舒怡是當律師的,過去也接過一些工業企業產權轉讓之類的業務,對于這方面的事情有些了解。這一次,馮嘯辰原本是讓她幫忙聯系采購二手設備,她卻存了個心眼,沒有直接說買二手設備的事情,而是聲稱自己的侄子是來采購廢鋼的,把對方的心理底線直接就拉到廢鋼的價位上了,然后再在這個基礎上與對方談價。
這家名叫哈根兄弟公司的企業,是一家有著60多年歷史的機械制造企業,兩年前因為各種原因而破產了。公司的最后一任哈根總裁一心想找個下家把企業的舊設備賣出去,以便拿著這些錢去鄉下養老。但時下歐洲正值制造業轉型時期,傳統制造業已經衰落,新型制造業的生產流程和工藝與傳統制造業不同,哈根公司的舊設備很難找到買主,除非是當成廢鋼賣給金屬回收公司,可這樣一來,價格就賣不上去了。
馮舒怡找的中間商了解到這個情況之后,在雙方之間進行了斡旋,最后談下來整個廠子所有設備加上廢鐵的交易價格是180萬美元。買方還要額外承擔拆卸所有設備和鋼結構、并且把這些廢品全部處理掉的費用。
“180萬美元,太值了。”
接過馮舒怡遞給自己的設備清單,看著上面那些設備型號、技術參數和使用年限等資料,馮嘯辰有一種被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中的感覺。這可不是一個餡餅,而是用180萬美元能夠買到的餡餅,是一片餡餅的海洋。
一臺高精度臥式車床,哪怕是二手的,起碼也能值10萬美元,在這里的報價只要1萬美元;一臺外圓磨床,價值是一兩萬美元,而這里的報價才1500美元。至于那些機床上的輔件,什么夾具、量具之類,都是打包計價的,分攤下來,一把卡尺也就是幾個美元而已。德國工廠里用的卡尺,能是金南市場上賣的那種山寨貨嗎?就算是二手卡尺,那也是德國卡尺啊,就是不知道會不會附著幾個油紙包啥的。
“嬸子,你太偉大了,這180萬,花得太值了!”
馮嘯辰幾乎有一種要抱著嬸子親一口的沖動,無奈中國人還是比較含蓄的,他實在做不出這樣的舉動,雖然馮舒怡平時沒事也會反撩他幾下的。
馮舒怡得意地笑了,她早就知道這樁生意肯定會讓馮嘯辰滿意的,她故意在事先沒有和馮嘯辰商量,也是想讓他感到驚喜。涉及到二手機械裝備收購的問題,當然不是馮舒怡這個律師能夠定下來的。在談判過程中,她找了好幾位懂行的朋友來幫忙,最后連晏樂琴都親自出馬了,對各種設備的價值進行了充分評估,還參考了歐洲市場上二手設備的交易情況。最終確定的這個價格,對老哈根來說多少有些心疼,但他也知道,自己實在很難再找到這么好的買主了。有些買家可能會愿意出高價買其中的一兩臺設備,但要賣夠180萬美元,他恐怕得等上十年八年。
“現在的問題是,你必須找到人把這些設備拆卸出來,尤其是要把原來的車間拆解掉,并且把拆下來的廢鋼運走,這樣老哈根才能把工廠的土地賣掉。我找人評估過,拆解這些設備,需要40個工人干3個月的時間,人工成本估計要20萬美元。”
馮舒怡冷靜地向馮嘯辰提醒道。
“40個工人干3個月就需要20萬美元?這么貴?”楊海帆失聲道,他是當經理出身的,算人力成本非常擅長。他想到,按每人每月80塊錢的工資標準計算,40個人3個月,也就是1萬人民幣而已,怎么在德國就需要20萬美元了?
“這是最起碼的價格,因為拆卸這些廠房是重體力勞動,工資標準是很高的。”馮舒怡道,“除了人工成本之外,還需要租用各種施工設備,粗略計算,也需要5萬美元以上。”
“不就是拆幾間廠房嗎,用得著施工設備?”楊海帆不憤地說道,“如果是在中國,我隨便找一個工程隊,啥設備也用不著,一個月就干完了,而且還花不了這么多錢。”
“可你們是在德國,德國的人工成本是很高的。”馮舒怡道。
“如果我們從中國派一只工程隊過來呢?”馮嘯辰問道。
“從中國派工程隊過來?”馮舒怡一愣,“嘯辰,你沒跟我開玩笑吧?這么遠的路,派工程隊過來?”
馮嘯辰說這話的時候,其實并沒有過腦子,只是因為不憤德國的高昂人工費用,說了一句氣話而已。被馮舒怡一問,他倒反而認真思考起來了,想了一小會,他的臉上就露出了笑容,說道:
“這還真是一個好主意呢,從中國派20個工人過來,加上往返的路費,恐怕都比在德國請人要便宜。你剛才說需要40個人干3個月的時間,我估摸著,如果換成中國工人,20個人干2個月就完成了。”
“完全有可能。”楊海帆附和道,“佩曼在桐川的時候,就跟我說過,我們的工人干活比德國工人要勤奮得多,德國人干3天的活,中國人花1天就干完了。如果從中國國內找20個人過來,一個人一個月給200塊錢,2個月也不到1萬塊錢。再算上在德國的生活費、往返的路費,最多有3萬美元就足夠了。”
馮舒怡看看馮嘯辰,又看看楊海帆,說道:“你們真的打算從中國派工人過來?”
“必須的!”馮嘯辰這會已經把事情都想明白了,越想越覺得還是從中國派人過來更合適。人工成本還只是他考慮的一個方面,還有一個重要的因素就是工作態度上的差異。既然要拆解一座德國的舊工廠,那么任何一點值錢的東西都得回收利用。比如說車間里的舊電纜、電器開關、針頭線腦之類,運回中國去都是能用的。中國工人見著這些東西,肯定會當成寶貝,小心輕放。而換成財大氣粗的德國工人,恐怕就沒有這種心態了。
“可是,要派工人過來,簽證的問題怎么解決?”楊海帆開始思考起操作層面的問題了。在時下的中國,出國是一件非常大的事情。派工人出國的事,當然也是有的,不過那都是由國家出面組織的,楊海帆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做。
這方面的問題,馮舒怡卻是比較熟悉的,她想了想,說道:“這事并不困難,我們可以以菲洛公司的名義來做這件事,就說是菲洛公司要收購哈根公司,需要使用一批有經驗的工程人員,而這些人員將從中國聘請。有了菲洛公司的邀請函,再找德國在中國的領事館辦簽證,就比較容易了。”
“好,就這么辦!”馮嘯辰點頭應道。
“如果是這樣的話…”楊海帆把話說了一半,看看馮舒怡,又把后面的話咽回去了。
馮舒怡詫異道:“楊先生,你有什么問題嗎?”
楊海帆尷尬地笑了笑,說道:“我剛才只是在想,既然我們派了工人過來,花了那么多路費,是不是可以…”
馮舒怡一下子就明白了,不禁笑了起來,道:“哈哈,你是不是想說,希望我幫你們再聯系幾家舊企業,讓你的工人把它們也一起拆掉運回中國去?”
楊海帆臉有點紅,說道:“馮夫人,我知道這個要求有些過分了,不過嘛…”
“難怪嘯辰要選你做合伙人,你和嘯辰一樣,都是人心不足象吞蛇。”馮舒怡現學現賣,卻把一句俗語給說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