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完釕觸媒課題的事情,馮嘯辰便啟程返回京城了。為了避免給王宏泰帶來一些不必要的困擾,馮嘯辰離開浦江之前沒有再去見王宏泰。不過,他對嚴寒做了一些交代,讓嚴寒隨時向他通報釕觸媒課題的研究進展。沒有人能夠想到嚴寒這樣一個小研究生會和重裝辦的領導有什么瓜葛,因此有關重裝辦是如何了解到這件事情的原因,在浦交大一直是一個難解之謎。
有關對屈壽林的傳言在浦交大一夜傳開的事情,焦同健表示要進行追查,但最終并未付諸實施。他從一些老師那里了解到,這個消息是研究生里先傳開的,如果深入追查下去,恐怕難免會越描越黑,對學校的聲譽會造成嚴重的損害。再說,這個傳言本身也并非謠言,屈壽林、高辛未他們自作主張,給學校惹來了麻煩,學校沒跟他們計較就已經不錯了,還有必要替他們去辟謠嗎?
馮嘯辰返回京城,照例到羅翔飛那里去匯報工作。他在浦交大導演的這場戲,是經過羅翔飛批準的,從總的結果來看,還算是比較成功的,唯一漏算的,就是屈壽林被氣得吐血住院這件事。
“屈教授的身體怎么樣,沒有什么危險吧?”羅翔飛向馮嘯辰問道。
“我讓那個學生去看過,他說屈教授沒有生命危險,不過受打擊很大,身體徹底垮了。”馮嘯辰說道。
“你們采取的手段是不是太過頭了?”羅翔飛皺著眉頭說道。
馮嘯辰道:“這個的確是我考慮欠周了,我本來只是想通過群眾來向屈壽林等人施加一些壓力,用輿論的力量來達到目的。沒想到有些老師的反應會那么強烈,聽說有人直接罵屈壽林是‘老而不死’,就是這句話讓老屈受不了了。”
“查出是誰打的電話沒有?”
“聽說是校外的一個公用電話,估計打算這樣罵人的老師也怕暴露自己的身份吧。”
“這未免太過分了,屈教授畢竟也是咱們國家化學工業的奠基人之一,這么多年專注于教學和科研工作,成果斐然,桃李遍地,就算是這次的事情上有些不妥,也不應當用這樣的語言去辱罵一位老教授,你說是不是?”
“這實在是我們控制不了的事情了。”馮嘯辰無奈地笑了笑,說道:“我也沒想到知識分子罵人會這么難聽呢。”
“我看你是有些幸災樂禍吧?”羅翔飛沒好氣地揭露道。馮嘯辰預計不到這個結果可能是真的,但要說馮嘯辰對此事有多少歉疚,那就只有天知道了。馮嘯辰平時做事還是比較講究策略的,但他內心卻是嫉惡如仇。能夠讓自己看不慣的人栽個大跟頭,馮嘯辰肯定是喜聞樂見的,這種性格在機關里就顯得有些鋒芒太盛了。
“小馮,我記得你只有初中畢業的學歷吧?”羅翔飛換了一個話題,對馮嘯辰問道。
“是的。”馮嘯辰答道。
“現在中央提倡干部隊伍要年輕化、知識化,各級部門在提拔干部的時候,對于學歷越來越重視了。你現在還很年輕,有沒有打算去拿個學歷呢?”羅翔飛道。
馮嘯辰點點頭:“羅主任,您說的這個,我也的確考慮過。我一直想找個機會到哪個學校去深造一下,拿個學歷,省得走到什么地方人家都說我是個初中生。不過,自從到京城以后,這幾年一直都忙忙碌碌的,也抽不出時間,所以也就耽誤了。”
“時間再緊,也得解決一下這個問題啊。”羅翔飛道,“學歷太低,對你以后的展恐怕是一個很大的障礙,趁現在年輕,還是抓緊時間解決一下為好。”
“我明白,我會抓緊的。”馮嘯辰把這番話當成了羅翔飛對自己的關心,忙不迭地點頭應道。
誰曾想,羅翔飛前面的話僅僅是一個鋪墊,見馮嘯辰點頭應允,他直接伸手從抽屜里掏出了一份表格,遞到馮嘯辰面前,說道:“小馮,眼下正好就有一個機會。社科院有一個免試攻讀碩士研究生的名額,脫產學習三年,通過論文答辯之后,就可以獲得碩士學位,擁有研究生學歷。這個名額是給咱們經委系統的,我專門從張主任那里把這個名額討過來了,你有沒有興趣?”
“脫產學習三年?”馮嘯辰瞪圓了眼睛,看著羅翔飛,一時不知說什么好了。
羅翔飛的目光有些游移,似乎是不敢和馮嘯辰正面對視。他把表格向前推了推,說道:“這個機會很難得,很多單位都有年輕干部想要這個機會。張主任對你很欣賞,特地叮囑要把這個機會讓給你,你不要辜負了領導對你的期望。”
“是這樣?”馮嘯辰猛地一下清醒了過來,他臉上浮出了微笑,伸手接過表格,說道:“那我就多謝張主任和羅主任的關心了。不瞞羅主任說,我剛處了一個女朋友,最近也可能要讀研究生的,我還生怕自己學歷太低,以后被人家看不起呢。這下好了,能到社科院去拿個學位,以后在女朋友面前也能抬頭說話了。”
“哈哈,你這事可沒向組織匯報過,是不是松江省那個漂亮的女焊工啊?”
“正是她。我找工業大學的蔡教授走了個后門,讓她到蔡教授的課題組去幫忙,順便補習一下大學的專業課,爭取一兩年后能夠考蔡教授的研究生呢。”
“這是對的,現在學習的機會多了,你們年輕人應當珍惜這個大好的時機,努力提高自己。咱們以后搞建設,沒有知識可不行。”
“謝謝羅主任的勉勵,那我先回辦公室去了。”
“嗯嗯,去吧,表格抓緊填好,然后交給劉處長就可以了。”
馮嘯辰帶著笑容離開羅翔飛的辦公室,羅翔飛也帶著笑容目送著他出門。待到馮嘯辰走出辦公室之后,羅翔飛的臉上顯出了幾分無奈。
“老薛,這件事是怎么回事,你了解嗎?”
下班后,馮嘯辰把薛暮蒼請到了離單位不遠的惠明餐廳,點好幾樣酒菜之后,馮嘯辰把羅翔飛安排他脫產學習的事情向薛暮蒼做了一個介紹,然后向他問起了其中的緣由。
羅翔飛關心馮嘯辰的學歷問題,絕對是一番好心,但讓馮嘯辰以脫產學習三年的方式來取得學歷,其中的深意就很令人玩味了。學歷這種東西,對于一個基層小干部來說,或許是個麻煩事,但到國家經委這個級別,就根本算不上什么事了。
聽羅翔飛的意思,讓馮嘯辰脫產學習這件事是張主任安排的,馮嘯辰有一百個理由相信,這件事的核心不是“學習”,而是“脫產”。如果張主任或者羅翔飛僅僅是想讓馮嘯辰拿到一個學位,他們完全可以替他聯系一個在職學習的機會,甚至只是在某個高校掛個研究生的虛名,拖上幾年就送他一個學位。對于馮嘯辰的能力,張主任和羅翔飛都非常清楚,知道他根本不需要真的去哪里學習,他的學識比許多博士也不惶不讓。
既然如此,而羅翔飛的安排卻是讓馮嘯辰脫產學習三年,那就是說,他或者張主任是希望馮嘯辰離開重裝辦。至于拿學位這件事,只是一個比較委婉的說法,或者充其量是一種補償。
羅翔飛沒有直接向馮嘯辰點破這一點,自然有自己的難言之隱。馮嘯辰是個聰明人,也不會向羅翔飛逼問。整個重裝辦,他覺得能夠詢問這件事情的人,莫過于薛暮蒼。薛暮蒼是經委的老人,人脈廣、信息通暢,而且社會閱歷豐富,相信他是能夠為馮嘯辰解惑的。
“聽說你在浦江把一個老教授給氣吐血了?”薛暮蒼沒有直接回答馮嘯辰的問題,而是笑嘻嘻地問起了其他的事。
“這可不是我氣的,我真的沒想到輿論的力量會這么大。”馮嘯辰郁悶地說道。
“那人家可不管,你惹下的事情,總得付出點代價吧?”薛暮蒼笑道。
馮嘯辰心中一凜,問道:“老薛,你不會是說讓我脫產學習這件事,和那位屈教授有關吧?”
薛暮蒼道:“直接原因的確就是這個。你恐怕不知道,這位老屈桃李滿天下,有好幾位得意弟子現在已經是部級干部了。老師被你這個小毛孩子氣吐血了,差點送了老命,人家當學生的能不出來說話嗎?”
“可是,這筆賬怎么會算到我頭上呢?”馮嘯辰叫屈道。
“古話說,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出事的時候,你就在浦江,而且頭一天還去過浦交大,人家能猜不到你頭上?”
“可是這不能算是證據吧?”
“人家也沒說是證據啊。”薛暮蒼道,“人家甚至可能根本就沒提起你小馮的名字,只是打個電話隨便提一句這件事情,可張主任和羅主任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嗎?”
“也就是說,為了這么點事,羅主任就把我踢出重裝辦了?這算是丟卒保帥嗎?”
馮嘯辰帶著幾分苦楚地說道,心里隱隱地產生了幾分怨氣。他說不上這些怨氣是針對誰而來的,難道應當埋怨的是羅翔飛嗎?